谢珉脑袋糊里糊涂地想,昨晚或许是由于身体四分五裂,才会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一样惶恐和震荡。
他当时看见的、认为的事,应该都做不得数。
隋仰可能只是做为一名多少还关心着谢珉、被谢珉的模样吓到的人,不希望谢珉冒着危险、独自面对,才说了那番劝谢珉和他回去的话。
谢珉晃晃脑袋,不愿多想,跳向隋仰,仰头看:“你买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啊,让我看看。”
隋仰把他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将手机摆在谢珉面前:“这样的,喜欢吗?”
谢珉看清了屏幕上的图片和关键词:玩偶秋冬弹性紧身衣。
“秋冬弹性紧身衣。”他干巴巴地大声读给隋仰听。
“我是这么考虑的,”隋仰对他说,“只有厚和紧身才能把你包裹好,我让店主把你的手脚都包起来。”
“像一个口袋,”隋仰解释,“有弹性不影响你活动。店是垣港的,让他们加急了,今天做完,晚上我们回去就能送到。”
谢珉本想说说不定在回垣港前,他就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么隋仰的小衣服就白买了,但隋仰把他拿起来,问他后来有没有再做噩梦,他就忘记了说。
由于昨天隋仰便去医院探视了谢珉,他们回垣港的时间提前了。
回去的途中,隋仰的母亲似乎对此次行程有许多感触,拉着隋仰和她先生聊天。
她许多年没回过余海,因觉得余海是她的伤心处,她十七岁便来余海求学,后来在这里和隋仰的父亲恋爱,嫁人生子,直到四十多岁,生活突变,又回到出生的垣港。
她和隋仰回忆隋仰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对隋仰的继父说:“隋仰……自己做的退学去垣港的决定……原来我的儿子已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谢珉在黑暗里,又听她说隋仰刚去垣港时的遭遇。
由于她声音很轻,谢珉听得有些断断续续,不是很真切。
隋仰那些经历,不乏无聊之人四处讲述,谢珉听过一二,知道隋仰去垣港,是因他父亲在余海的资产已全被拍卖,仅余下在垣港的一间。那本是隋仰父亲送给他舅舅的经营不善的机械工厂,幸运地留了下来。
“那时候欠了好多的钱……我都不知道要还到哪去,只有隋仰记得清楚,”隋仰的母亲低声说,“……记得……隋仰拿了第一笔十万回款,台风天去银行——”
“妈妈,”隋仰突然打断了她,说,“都过了,没什么好说的。”
谢珉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听到隋仰制止母亲接着说的声音,还有台风二字,忽然意识到,阿姨说的这比这笔回款,好像是打给自己的。
那一年八月二十一号,登录垣港的台风叫“春项”。谢珉早晨从新闻里看到,记了下来。
余海和垣港远得很,风平浪静,太阳大得刺眼,谢珉去了江赐家里打游戏,打了一半,手机突然有提醒声音。他拿起来看,是一笔十万的转账,短信备注还款。
他当时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放下,只是很倒霉,接下去的游戏一场都没能赢。
晚上回到家他又打开短信来看,本想把这笔钱捐了了事,最后又留了下来。
是觉得赚钱还他的人应该很不容易,不管怎么生气怎么不缺钱,那么辛苦赚来的钱,还是不要这么随便地处理。只不过谢珉就不再用那张银行卡了。
隋仰母亲换了个话题,和她先生说余海的天气。
谢珉有些听不进去,心想隋仰虽然把手机校服钱忘得一干二净,但还给自己的十万,原来是收入的第一笔。
隋仰把母亲送回家后,也带谢珉回了家。
给谢珉量身定做的衣服已经到了,他的助理给他送来,隋仰把谢珉放在吧台上,打开了很小的礼盒包装,拿出一黑一白两个很小的布片。
“你要穿哪个颜色?”隋仰这么问,拿着白色布片的右手很明显伸得更前。
“黑色吧。”谢珉放弃挣扎,觉得自己的现状真是一塌糊涂,乱得可以。
隋仰倒没有和他再争,摆弄着他,仿佛很小心地把小兔子套进了黑色的衣服里,把谢珉带到洗手台前,给谢珉照镜子。
谢珉看镜子里的兔子,发现这套小衣服没他想象得那么糟糕,布料是很正常的弹力绵布,前肢和后肢原本应该露出爪子的地方都是缝起来的,耳朵上带上了两个小小的尖套子,把粉色塑料硬汉乐高兔谢珉变成了像黑色小布偶兔子一样的东西。
“有不舒服的地方吗?”隋仰摆弄了一下谢珉的前肢,问,“能活动吗?”
谢珉挥了挥,把隋仰的手打走,然后在隋仰手心里轻松地蹦了一下:“还好。”
“那就先这样,”隋仰说,“白色不试试吗。”
“不用了,”谢珉已经懒得骂他,冷冷地说,“谢谢。”
隋仰把他带去书房,谢珉穿着衣服,懒洋洋地晒太阳,像监工监督隋仰工作。
虽在飞机上,隋仰母亲说了那些话,不过隋仰似乎并没有和他谈起这个的意思,谢珉不知道是因为隋仰昨天承诺的不再提过去,还是隋仰自己不想说。
在隋仰刚和家人离开余海,回垣港的那几天,谢珉还没有缓过来,曾经将自己和隋仰的感情完完整整地想过一遍,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也怀疑自己是否在什么时候会错过隋仰的意思。
可能谢珉在这一方面并不聪明,而且他是一个拥有可耻的幸运、富足的人,难以真正站在隋仰的角度考虑,所以他找不到自己能够再改正的地方了。
如果一切重来一遍,他所做的选择或许还是一模一样。
物理实验课去隋仰旁边,路过商场买手机,回应隋仰的吻,难以自控地因为隋仰的戏弄而心跳,睡在隋仰的床上用冰手抓隋仰的胳膊,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趴到隋仰肩膀上,在偶然发现隋仰被人催债之后偷偷地替他还钱,以及——谢珉永远不愿意再想起哪怕一次的那些事。
谢珉是真的不清楚自己哪里错了,时至今日这份不解仍然让他感到困扰,即便这早已不重要。
幸好谢珉学会不再去想。
他拙劣地幻想了在垣港隋仰会有的生活,模仿起隋仰的潇洒来,跌跌撞撞地重新站稳,催眠自己,他本来就是个不在乎感情的成熟男人。隋仰会怎么说、怎么做,他绝对可以做得一样好。
把隋仰抛在脑后,像把鲸鱼抛进大海。
第22章
隋仰十九岁的五月像一道梦和现实的分界线。
五月前有坏有好,而五月后才是他必须面对的真正生活。
三月底,一个被欠了款、曾在道上混过包工头听说隋高卓的遗孀住在宝栖花园,成天让小弟来小区外转悠。
当时官司快打完了,虽说宝栖花园的保安很尽责,隋仰仍是强迫隋仰的母亲和外婆躲回了余海,也找借口不再让谢珉跟他回家,独自一人在房中居住。
谢珉表面骄纵难伺候,其实是很听他的话,隋仰认真做的决定,谢珉从未反对。那一阵子,负面情绪和事件积压在背,隋仰的情绪确实是低落。谢珉安静地陪着他,懂事得不得了,就算隋仰偶尔逗他,他都会憋到脸红,最后只是推隋仰一下,威胁“再说别怪我打你”。
谢珉推隋仰根本不痛,痛是隋仰回忆时自行添油加醋。
四月上旬的周五,隋仰放学,走到小区侧门口,见有几个人拉着用红字写在白布上的横幅。那位包工头站在横幅一边,小区的保安在劝说他们离开。
包工头正抽着烟,抬头认出隋仰,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大少爷回家了。”
隋仰没躲,和他将在电话里沟通的内容又解释了一遍——父亲留下的债务太庞大,现在确实是拿不出钱,等到结算清楚,一定会把款项还给他,希望他能宽限一段时间。
“十万都拿不出来?”包工头不信,冲他冷笑,“隋总以前来工地的时候告诉我,他给儿子生日的红包都是七位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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