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48)

　　赞沙玛尔却根本不在意这个，而是说，“我会告诉他真相，会尽力说服他帮助我们，但我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把人逼到死胡同让人选择不叫尊重。”道兰提尔的声音从圆桌那头响起，“他只能照着我们规划好的路走，而你要做的是安抚他，保证他的精神状态可以对抗神灵。”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道兰，你这么事事都想操纵一手的习惯应该改改了。”艾特拉丝把少年挡出去，“听着，修玛，在这件事上你没有欺骗主上，隐瞒的是我们，如果有怒火，需要承受的也不是你。把过错推过来不会怎么样，你杀死先世……原本就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面的这些本来就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该承担的了。”

　　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女战士言语中带着歉疚，他们这帮人本该牺牲，苟延残喘到现在，除了留有无数遗憾外毫无建树。

　　可是当陵墓中的尸骸“复活”，这些人除了样子不再鲜活外还有过去的影子，这意味着他们数百年的坚持没有白费的时候——艾特拉丝还有那些战争的幸存者不约而同地想奢求更多，以剥夺他人自由、甚至是生命的方式。

　　虚无民确实是贪婪又自私的邪恶生物。

　　赞沙玛尔却很轻微地笑了一下，没有认同这番话。

　　“我不会推卸责任。”他喃喃道，“既然用了，我不介意你们把我用到底，艾丽，但是这一次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赞沙玛尔直接连个招呼都不打，头也不回地离开，艾特拉丝不再言语，道兰提尔也没有目送他，在桌子上把玩着手里的黑球，直到建筑物遮蔽他们彼此的视线。

　　黑发男人习惯性走上宫殿二层，直到来到门前才意识到，他的房间已经搬到了顶层，在主君隔壁。

　　他和道兰提尔“亲切友好”的谈话用去不少时间，贝因加纳不出意外已经回到拉塔古恩，可现在的赞沙玛尔反倒想念过去的距离感了。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原来的房门这时会从里面打开，还传出一个声音。

　　“你的房间在顶层，修玛。”

　　阿卡什恩穿着一身人类国度风格的便装，不知道是刚扮演完吟游诗人回来还是正要出去，此时他神色慵懒，倚着门框看自己早归的友人。

　　赞沙玛尔神情怪异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瞧瞧你还有没有私藏我其他东西。”阿卡什恩开着玩笑，“黑曜石说这个房间空了之后可以给我做工房，所以我来看看。力气没地方用的统领有时间帮我搬东西么。”

　　“你可以用魔法解决。”黑发男人退了一步，明显不打算帮忙。

　　“行吧，我都忘了你还要侍奉主上。”

　　大巫师摆摆手，表示让赞沙玛尔别在这里碍眼，但是被驱赶的男人没有马上挪动地方，迟疑后问，“凯因，你知道这座城的秘密吗。”

　　“你是指钟楼突然复原的事？不知道，最高阶的修复术都做不到，我还在想这是不是星辰魔法已经优于古魔法的证据。”

　　阿卡什恩似乎把它当成古魔法部的人的手笔，但他不会跟那帮人交流，也懒得去求证，因为这跟他毫无关系。

　　——凯因不知道那些事。

　　赞沙玛尔这一刻甚至有轻微的轻松感，像找到了统一阵线的人。

　　他没有选择在此刻跟自己的友人“谈心”，他可能刚刚很想这样做，帮阿卡什恩搬搬东西，长谈一番之类的，但是赞沙玛尔刚想开口，却被正在找他的黑曜石寻到，叫住了。

　　阿卡什恩顺势把门一关，谢绝会客，不管他了。

　　已经恢复正常、完全忘记刚刚贝因加纳向他提问的魔偶以为统领好久不回来已经忘记自己搬家的事，走过去提醒他。

　　“统领，欢迎回来，主上已经回房间了，您今天跟他共进晚餐吗，我去准备。”

　　赞沙玛尔没有回答，视线落在魔偶手中的花瓶上。

　　透明的长颈器皿盛装着几支娇艳欲滴的落日莲，但是赞沙玛尔记得庭院里的莲花已经被移走保存起来，准备等暖和的时候再重新放回去才对。

　　“这是您和主上离开时我们采下来的，放在了遗忘之棺中。花在里面真的没有枯萎，的确非常神奇。”黑曜石一点不觉得把一件秘宝当作醒花器有什么问题，这花瓶一看就是为了欢迎他们回来而准备的。

　　毫无疑问，漫长枯燥的冬日需要一些颜色点缀。

　　但是赞沙玛尔此时很难有多少正面且阳光的反馈，他看着这些花，反倒想的是它们的美丽即使留住一时，一旦离开遗忘之棺，时间流动，很快就会枯萎。

　　——注定留不住。

　　黑曜石在赞沙玛尔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好像拉塔古恩这段时间岁月静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也确实如此，蜂巢的工蜂们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巢穴正悬在底下就是万丈深渊的丝线上，祭司们在有意无意地保护年轻的世代，把他们当成族群的未来，让他们尊敬和爱戴阿塔，又被阿塔所眷顾。

　　而赞沙玛尔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他不清楚道兰提尔是不是知道贝因加纳已经是仅存的神民，但是赞沙玛尔从伊释叶修尔那里得到了佐证，他知道，无论虚无民、贝因加纳还是他自己，都已没有回旋的机会。

　　真是绝妙的困境，时间堵死了贝因加纳抽身而退的后路，也掐灭赞沙玛尔得知真相后可能产生的悔意。

　　他从不让无用的情绪支配自己，所以道兰提尔相当清楚，赞沙玛尔可能会因此彷徨一段时间，但他终会站起来回到舞台上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

　　虚无民选择的阿塔不是一个脑子不转的草包，与魔造城相连、亲手捅漏世界画布的一块，贝因加纳·翡银绝不可能再被欺骗，更何况赞沙玛尔根本不会哄骗这项技能。

　　黑发男人从执事手里拿过花瓶，说自己去送，无视黑曜石埋怨自己抢风头的目光，在上楼梯时用力揉乱自己的头发，他在告诉自己应该清醒一点。

　　他重复了心底那句话。

　　——心中的感情总有排序，放在首位的，不是后来出现的那个人。

　　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能兼得。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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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因加纳房间内的陈设跟他离开前分毫未动，任何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室内有最适宜的温度，但进入屋子的人依然感到有点冷清。

　　书桌正中最为显眼的位置摆放着莉莉安已经整理好的进度报告，但是贝因加纳没有去翻看，而是放下行李箱走向可以眺望到外城的窗户旁，居高临下地看了过去。

　　从这里他能看到那座业已复原的高耸建筑，它在变得崭新后经过古魔法部的证实，其风格的确是大法师伊释叶修尔独有，这成为拉塔古恩的建造者是那位传奇之人的又一佐证，可贝因加纳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谜底，甚至亲眼见过对方，这种从未知到已知的喜悦激不起他内心的半点波澜。

　　此刻贝因加纳思索的是，既然“这么简单”就能恢复这片废墟，那么他什么都不用再做，等着这座城自己重新长完好就行了。

　　曾为它殚精竭虑的自己现在看来似乎很可笑。

　　可是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停留半分钟不到就被抹去，贝因加纳轻微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自己的书桌前，开始确认起他不在时所有人的工作进度。

　　即使虚无民中有欺瞒他的人，拉塔古恩的损坏做不了假。

　　他是那枚最重要的齿轮，他想要转动的方向能左右这庞大无比的炼金器哪部分最先运作起来，可如果率先恢复哪里真的以他的意志为转移，那他一定会选主轴，而不是一座可有可无的钟楼。

　　事情的结果不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它和他现在都还做不到，仍然需要外力帮助城市填料和点火才行。

　　第一个来见贝因加纳的是海妖的族长艾斯。

　　贝因加纳比计划的时间提早太多回来，就算他一贯严苛都不会要求海妖现在就给他码头的成品，但是艾斯说他们已经完工了，可以随时让主上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