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头上的倒计时,只不过宿舍的卫生间里没有这种安装在墙上的大镜子,大家又都没什么天天照镜子的爱好,他也是在路过某扇窗户时看到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镜子里的人头上的倒计时足有几十年长,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很正常的白色,亮晶晶的闪闪发光。
宁乐言一边刷牙,一边拧着眉毛观察自己那串倒计时。
余久的倒计时即使已经拉长到一个星期了,也还是鲜红色的,他是宁乐言目前为止见到的唯一一个倒计时颜色不一样的人。他并非没有见过其他剩余时间很少的人,这两天偶尔见到年纪很大的返聘教授,人家头顶的倒计时其实没剩下很长时间了,但无一例外都是亮晶晶又闪闪发光的白色,没有人的倒计时是和余久一样的鲜红色。
为什么?
是参照还是太少?或者还是因为……其他人都是自然死亡的时间,只有余久,他的倒计时指向的是自己自杀死亡的时间?
那种鲜红的颜色刺眼得要命,映在宁乐言眼中,简直就像无时无刻不在警告他余久要死了一样,想当做看不见都难。
他含着水漱口,从鼻腔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余久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早上好。”
宁乐言被他吓了一跳,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起来昨天晚上那句“你是喜欢我吗”,一瞬间跟应激反应似的呛住了,刚含到嘴里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一阵,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拍着胸口惊恐地回头看向卫生间的门口。
余久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被吓到呛水咳嗽又自己缓过来的样子,头上的倒计时很老实,没有突然给他来个拦腰砍一半的惊喜。他甚至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见到宁乐言回头,还抬手揉了揉眼睛。
等他把手放下来之后,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都没有话说,空气中弥漫起了一种很微妙的尴尬气氛。
面面相觑一会儿,宁乐言反应过来,迅速抹了把脸把洗脸台让出来,两步蹿出了卫生间。
在与余久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由于门口总共就那么大点位置,虽然对方也微微侧开身让了让,但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肢体接触,也就是手臂碰手臂、肩膀擦肩膀的程度,换在平时谁都不会在意的一点接触,却在此时此刻,让尴尬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顶峰。
宁乐言碰到余久的那只手臂几乎都发麻了。
这算是什么?
老实说,他看不太出来余久的态度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毕竟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也真的并不太多。
但是,宁乐言还是不受控地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发展出来的“表白”。他虽然不觉得余久会相信,但是却有种很微妙的预感,即余久估计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这算什么?正常表白之后,对方不答应也不拒绝、没有下文,这叫什么?
暧昧期吗?
世界上会有这么尴尬的暧昧期吗?!
宁乐言越想越觉得尴尬,更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是,余久果然没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甚至在两人准备打车回学校、并在路边等车的这段时间里,忽然扭头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对吧?”
余久的语气太认真了,表情也是,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真诚又无辜的气质,没有一点儿揶揄的意思,以至于宁乐言这时才恍恍惚惚又想到了另一个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排除了的可能性——
他可能确实不是特别了解余久……就是,余久他不会,当真了吧?!
随后宁乐言立马摇头否定了自己,他想不不不不可能,余久不会真的单纯无辜到这种程度,他又不是个傻的。
但是余久都已经这么问了,宁乐言还能怎么办?他看着余久头顶的倒计时又开始威胁般的一会儿缩短一会儿拉长,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道:“当然了,我真的喜欢你。”
然后余久就笑了,他依然什么都没说,恰逢此时车到了,两人结束了这个话题上车返校。
只不过宁乐言上车坐好之后立刻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去,为什么要跟余久一起坐进后座车厢来。虽然他们一左一右都靠着窗,但中间隔着的那个座位总共就那么大点儿,抬个手臂就能碰到对方,宁乐言已经先入为主地把现在两人相处的状态归进暧昧期了——不管真假,反正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真的很难再脱离,他现在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尴尬到都要凝固了。
余久为什么能在刚问完那种问题之后,态度还能自然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他甚至可以很自如地跟司机聊天,司机也很乐意跟他这么个干净又帅气的学生聊似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么短一段路居然还说了不少。
明明车是我叫的,平时也很习惯坐副驾,怎么这次直接进后座了呢?
宁乐言认真回忆,终于想起来了,在车停下之后自己还没有动作呢,余久已经先一步上前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并且微微侧身退开一点,笑着示意他先进去。他想自己当时应该是被余久突出的美貌迷惑了心智,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现在想起来了怎么回事,宁乐言静止了两秒,抬手煎熬地捂住了脸。
这种仿佛准男朋友一样的体贴做法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们女孩子一起出门玩,打车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开车门、体贴地让另一个人先进这种说法的吧?!
要不是余久头顶那鲜红刺眼的倒计时表示他本人完全没有放弃自杀这个想法的话,宁乐言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了。
……不对,说什么“也”,明明都是敷衍的场面话。
余久怕不是一直在逗他玩儿吧?
但他又是真的想死啊?
宁乐言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他觉得余久真是个神奇的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难看懂呢。
沉浸在“暧昧期”这个设定里的宁乐言试图走出来,但每次和余久近距离相处时,真的很难忍住不去想这件事情,虽然后来余久也没提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他还是老是尴尬得不行。
好在两人并不是同一个专业的,课表不一样,作息时间自然也不太一样,正常的工作日里,除了晚上睡觉前的这点时间,宁乐言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余久。而过了两天,他觉得这样也挺好,既避免了尴尬,每天也能监控余久的倒计时,虽然他暂时还没办法让那串数字继续拉长,但办法总会有的。
大致确认余久在这一个星期里应该确实不怎么会出事之后,两人见面又不太多,一心只想着见面太尴尬的宁乐言放松了对他的关注,以致于他在自己周三那节选修课上见到余久、且对方很自然地离开了前排座位坐到他身边来,并在他懵逼的时候投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的眼神之后,才猛然回想起来,自己跟余久还有同一节选修课呢,躲都躲不掉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大家前期都不要太把感情当真奥,不然我良心会痛(?)
第6章 云老师
宁乐言在余久坐到他旁边的那一瞬间,尴尬到想直接遁地。
怪他进来之后只顾着找后排了,靠窗离门远不说,自己又坐到了最里面,余久在外面一堵,除了钻地还真逃不掉。
救命救命救命余久为什么不尴尬啊!
宁乐言瞥了余久一眼,看见他的倒计时还算正常——这里的正常仅限对余久而言,只要他没有突然把时间砍半或者搞个倍速,那就是正常的。
他叹了口气,余久也没怎么在意。
恰逢此时授课老师慢吞吞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保温杯放在讲台上,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选修课而已,没有课本,学生带本子和笔的也不多,倒是看到了几个赶别的课作业的。
这门课的出席率其实很高,授课老师是返聘回来的教授,有个很罕见的姓氏,她姓云。云老师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但是平常精神面貌总是很好,穿着打扮也端庄大方,脾气又好,整天乐呵呵的,乍一看还以为她只有六十出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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