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一记枪击显然削弱了它的掌控,它不甘心地后退了。
利夫人伤得不轻,肩膀被划了个一尺长的口子,她看也没看,转身去抚摸她呜咽着的“朋友”的头发。
“没事了,没事了,我有敕免符,当时你保护了我,这次我会保护你的。”她说,“之前你来迎天,求我救你,那时候我的确没办法,但现在可以了。”
归陵侧头聆听,韦安猜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韦安也不知道。
从她梦话一般的言语中,大概能拼凑出来,那是孩提时发生的一件事——她家以前对她不太好,她打碎了一个盘子,吓坏了,另一个女孩子上前一步,说是自己打碎的,保护了她。
那女孩被骂了,还是七岁孩子的利夫人不敢说什么,但在心里许了诺,如果将来她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她一定会帮她。
韦安和归陵一起安静地听着。
她还在做梦似地继续说话。
“我记得小孩子时曾非常快乐,现在我完全感觉不到了,但那时的感情的确非常强烈……我记得很清楚,这事很重要,必须要完成。”利夫人朝那个和她不熟,差不多死掉的“朋友”说。
说完,她松了口气,微笑起来。她表现得好像只是递过去一碟甜点,但这是她唯一的微弱的动力了。
“我们这种人是这样的。”韦安朝归陵说。
韦安拿着烟朝归陵微笑。
他身上都是血,但这时笑得很好看,是那种很开心和明亮的笑,带着不顾一切的意味。这笑在非常重要的人跟前展现,你几乎可以触摸到灵魂,奇异,偏执,没有防御。
“我们说是会‘守护重要的人’,但其实一辈子都找不到什么可守的,这种可能性最开始就被剥夺了,我们唯一可守护的只有购买了我们的人。”韦安说。
“有时候你会非常不想做某件事,比如我当时非常不想去为了保护秦亦去死……我弟弟……唔,秦家的少爷,我就为了橙汁冒了点险,别人会觉得我们的行为挺不值的,但这是个不错的选项了——”
他停了一下,迅速朝归陵说道:“我没有说你是橙汁的意思。”
归陵笑了,说道:“是也没关系。”
“不是的,就是……我从没这么想要过……这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知道……”韦安停下来,他发现他无法表达。
他的感觉从来没有可靠过,被扭曲和篡改了,这么说听上去是挺像橙汁的。
但这种感受和所有的口腹之欲不同——虽然在某种强烈的冲动中,他会咬他,想着真想吃了他——和韦安想象中应该很重要的物件都不一样,太强烈了,可他不知道怎么说。当他说出来,好像归陵真的只是一件财产,虽然他知道应该不是,但那些人并没有在他自我的模式中给予一个合适的词。
“嗯,没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可以为之去死的橙汁。”归陵说。
韦安看看他,他不确定如何理解这些话,只知道这人的话非常温柔,他知道……知道自己的情感,那些他无法用言语、也缺乏成熟感知能力的情绪。
他说道:“我能碰碰你吗?”
“可以。”归陵说。
韦安上前一步,很缓慢和认真地抚摸归陵的头发、面孔、肩颈……他力气有些大,带着很强的侵犯感,普通人间非常不正常的一种触碰方式。
归陵也看着他,韦安知道,这一刻他感受到他的抚触,眼中只有他一个。
“比橙汁重要。”韦安说。
“嗯。”
“比这个世界都重要。”
“……嗯。”
下一句话韦安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想听回答。
他克制地放下手,不想让归陵觉得怪异。
他想着,你绝不能离开我。
利夫人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她把自己微弱的动机拖出来说了一遍,接着沉默了一小会儿,大概觉得说出来之后显得有点单薄,没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转头看韦安。
韦安又点了根烟,她走过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老烟枪很熟悉这架式,韦安给了她一根,她身上都不像有火机,所以他递过去时还贴心地点着了。
她接过来,抽烟的动作很熟练。
“我以前抽烟,不过亡夫不喜欢,所以就不抽了。”她说。
“他们总有一堆东西不喜欢。”韦安说。
“他也是为我好,说我以前那样生活对自己有危险。”利夫人说,“不过他死了,又说还给我自由,我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在乱七八糟的事上浪费天赋’了,好像这是一道可以接着做的题。”
“然后你就只能在后面画儿童涂鸦。”韦安说。
利夫人笑起来,依稀有一丝旧日的影子,一个散漫而随意的人,但很快就消失了。
利夫人扫过眼前的空间,她庇护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
“解决空间干涉后,他们会一直困在这里。”她说,“如果你们能解决邪神,也许科学部最终会收编他们,方桐的变异形态很完整,我花了些时间调整,应该能派上用场。”
她比了个没什么意义的手势。
“刚才你们感觉到了吧,它的意志就在这座城下面,盯着每一个人。”她说,“它和古文明传统的‘神明’不一样,更像是民间传说中的无解恶灵,一种诅咒,它的定位能力非常强,所以迎天才封闭得这么死,每个人都被‘盯上了’。我们去任何地方,它的注意力都会转移过去,它是主要针对个人意志进行摧毁的攻击系统。”
韦安含糊地“嗯”了一声,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那个法阵在慢慢上升,每个人体都是它的宿主,咒符会想要长进每个人的皮肤里,直到这里变成一片巨大的……”利夫人说,“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想必是个猎奇版的人间地狱吧。”
韦安现在理解迎天为什么戒严了,他们很有紧张的道理。
“希望你们能做到你们想要的,解决这个问题,让这里不至于太惨吧。你们虽然看上去有点惨,但似乎还挺强的。”利夫人说,“希望你们能达成你们想要的,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别人的战争了。”
他们在这里随口说话,满身是血,受伤的位置也差不多。韦安仍旧不喜欢她,那是一个如此可怕的镜像。
她抽完烟,左右张望,似乎想去找个烟灰缸,但接着停下来,看了看烟蒂,把它随手丢在地上,踩灭。
全息屏上跳出一个工作框,显示资源调配完成,利夫人平淡地看了一眼。
“我知道,方桐最好的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说,端正地站着,“他们这类人沦为实验品的可能性更大了,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倒也不一定要让他们去科学部,我认识一个慈善机构……也许能帮忙想想办法。”韦安说。
利夫人点点头,露出笑容,那笑仍旧温文而冷淡,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少快乐,但的确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完成了童年时代一件好不容易挖掘出的小事。
“可惜明天约了同学的晚饭吃不成了,”她说,“那家店的鱼排很不错。”
韦安记得她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她所有说过的这些话里这两人都像不存在,她也不记得相关的事物,那是她做梦生下来的。
韦安只从之前业主们的闲聊里得知些许残骸,说主要是她丈夫家的人在养。
她唯一记得的真实的时刻,停留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打碎了一个盘子,非常害怕,另一个女孩仗义地救了她,她决定要报恩。
利夫人走到地板上那片人皮上,很镇定,然后脱下一直穿着的高跟鞋。
除了脱掉鞋子,她的打扮和仪态仍旧恪守她身份的标准,她理了理头发,抚平裙子,没什么必要,只是贵妇的习惯性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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