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144)
如意斋打了个响指,走向秦始皇陵,说道:“等我们出去就有答案了。”
悟醒尘跟在他身后,不无意外:“我以为你不会选这条路。”
“为什么?”
悟醒尘说:“因为你总是和作者对着干。”
如意斋说:“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悟醒尘感慨道:“或许不知不觉间,去秦始皇陵这个选择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们的脑海,我们总是在走向说着要回避,要躲开的那条路……我们始终无法作出真正发自自己内心的选择,我们躲不开作者的暗示,明示……“
就像他在作者的电脑文档里看到了他杀人,杀了圆满和0000之后,“杀”这个字就钻进了他的潜意识里。
悟醒尘忽然发现,写着“秦始皇陵”的小路其实是一条一直向下的坡道,道边挂着石笼模样的壁灯,墙上贴有标语:请检察随身携带物品!注意更换终端!请勿在地上使用实验室终端!!
悟醒尘忍不住摸了摸手腕,忍不住说道:“潜移默化间,文字真的在影响着我们。”
如意斋说:“别说文字了,标点符号都能影响人。”
悟醒尘说:“我一直在想杀人的事情。”
如意斋说:“主角就是杀人凶手,也算是推理中的一大分类了。”
悟醒尘索性将心里的想法和如意斋全坦白了:“可能是因为从那个作者的笔记本上看到了我杀人这个故事走向,我真的会杀人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圆满?0000?还是如意斋?
谁会是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
一个生命体出于丑陋的独占欲而想要剥夺另外一个生命生存的权力,这样的新人类和发起战争,耗尽地球资源,灭绝了几乎所有动物,任凭核污染覆盖了大半个地球的古人类有什么区别?古人类的自私、暴虐的因子还是在他体内发酵、成熟了。他是一个基因突变的特例吗?这是他的宿命吗?还是这是所有人新人类的宿命?
悟醒尘说:“我觉得很痛苦。”
他又要哭了,说话时鼻音变得很重,呼吸也发沉。如意斋看了看他,说:“痛苦的人不会把痛苦挂在嘴边,你只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弱的作者为了扬长避短,自暴自弃,制造出的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读者无法共情的角色,你再说你痛苦,读者也无法感受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描述你哭泣的场景,读者也不会跟着流眼泪。”
“我不是要他们感受到。”
“那是想让我感受到?”
“如果我说我一直在想要杀了你这件事呢?”
“通过谋杀自身的欲望达到自我,本我,超我的统一,对人物来说或许可行。”如意斋说,“但是太老套了,而且这是在网络上连载的,奉劝作者有在这里胡扯,说些狗屁不通的话的功夫还不如多读些……”
悟醒尘听的一阵气愤,打断了如意斋:“可以不要再以分析的角度分析我了吗?在网络上连载的就不能讨论这些了吗?狗屁不通也可以……也可以表达吧!你讨厌她那你就躲起来啊,读者要是不愿意看那就……那就骂啊,还可以边骂边关掉网站啊!”
如意斋笑了起来:“怎么我们角色转换,轮到你冒犯读者了?”他朝墙壁眨眨眼睛,“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悟醒尘完全停下了脚步,瞪着如意斋:“你总是这样,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嬉皮笑脸,你……你甚至都没有问一我的意见!我根本不想去西安!”
“那你想去哪里?”如意斋认真地问道。
悟醒尘一下说不上来,左顾右盼,结结巴巴地回道:“圣杯!我要去找圣杯!我要向它许愿!!”
“你信上帝?”
“心诚则灵!”
“《卧虎藏龙》?”
悟醒尘更来气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吼道:“我们分道扬镳!”
如意斋说:“你真的生气啦?”
他的声音从悟醒尘身侧传来,轻轻的。悟醒尘还在气头上:“照你一贯的口吻,你该说‘你真的生气了’,为什么要用‘啦’!!这样听上去像在讨好我,像在撒娇!很肉麻!”
如意斋亲了亲悟醒尘的脸,悟醒尘捂住了脸。如意斋又亲了亲他的手背,也坐在了,坐在他边上,说道:“我不问你要选哪条路,是因为我知道,我去哪里你就会去哪里。”
“那是狗。”悟醒尘还捂着脸,声音全闷在手掌里,他哭得停不下来:“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如意斋说:“你会产生想杀了我的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很多人都想杀了我,也有人真的动手了,但是我不会死。”
“难道因为你不会死,我就可以杀了你吗?我就可以产生杀了你的念头吗?人只要不会死,一个人就可以杀了另外一个人吗?”
“就算人会死,一个人也可以杀了另外一个人。”如意斋说,“但是杀人的人必须做好准备。”
“杀了我,或许你会发现自己是个热衷夺走别人生命的愉悦犯,从此变成一个变态连环杀手,路上的黑长发白衣男子都得小心了;或许你会落到一个更痛苦的境地,比现在还要痛苦,甚至想要去找佛祖,去找吉祥天,去我出生的莲池边赎罪,一辈子吃斋念佛,青灯孤枕;或许杀了我,你就解脱了,从一种怀疑,不确定,迷茫中解脱了,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使你困惑了,从此,你的人生一片光明,一片敞亮。“
如意斋轻轻抚摸悟醒尘的头发,仍用轻柔的口吻说着话:“你不好奇吗?你杀了我,这个会怎么发展下去?我倒挺想看看的。”
悟醒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捕捉到的如意斋的轻声细语,他怀疑如意斋被人调了包,他提到了吉祥天,难道是在暗示他已经是吉祥天了?可他的身上依旧香喷喷的……或许不是所有细枝末节都暗示着什么,都是暗喻。
他放下了手,看着地上:“你这是教唆杀人。”
如意斋真的不会死吗?他不禁自问。
那杀意仍旧没有远离他。悟醒尘试图回忆那只法贝热彩蛋,通过寻找那一股圣洁的力量来遗忘杀意,可闪过他眼前的净是折断的鸟头,碎裂的翡翠,如意斋躲在一片树叶后眨着眼睛看他,他想一缕烟。
杀了他的瞬间,他能暂时地,完全地抓住他,拥有他吗?
悟醒尘牢牢攥紧了拳头。
如意斋说:“不,这是日式畸恋走向。”
“我差不多是在暗示你,趁我还爱你的时候,杀了我,你就能保存下这份爱意了,就能暂时地拥有我了。”
悟醒尘怔住,他和如意斋竟然想到了一块儿去,如意斋又说:“我对语言演化的楼层其实很感兴趣,我知道我如果去那里参观,很难下决心离开实验室,我不走,你就不会走,其实留在实验室或者回去地上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但是对你来说,悟醒尘,你在这里是找不到真相的。”
“我需要找到什么真相啊?福尔摩斯的故事里,福尔摩斯才是寻找真相的那个人!”
“但是华生记录了一切。”
“那只是因为作者用华生的第一人称作为叙述视角!”
如意斋微微一笑:“对啊,作者用悟醒尘作为叙述视角啊。”
他接着说:“你代表的是新人类的一种可能性,你留下,就是扼杀了这种可能性,回到地上是你作为这部主角的责任,你必须为前文的四十多万字负责,用最后一个故事圆满它,完成它,给读者一个交代。”
如意斋站了起来,他垂下眼睛看着悟醒尘:“而我,是过去的幻影,我终会消失在莱辛巴赫瀑布下。”
悟醒尘也站了起来,他用力擦了一把脸,说道:“你这属于道德和情感的双重绑架。”
他们开始往上走,往上爬坡。
如意斋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