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小六??(33)
他作势又要走,我一把将他拉住,无比温和地一笑。一如多年前,我在长苏山初见他之时,他的笑。那时,他眉眼浅笑,托载着一身的无上风华,那风华散落下来,便落成了我眼中那道最难忘的风景。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眼,心中忽然一阵子拉扯。我强忍着疼,缓慢靠近,在他面颊上印下轻轻一吻:“北堂,好在,你心中有我 。”
“小六,我……你做什么?!”
北堂伸手来抓我的手,无奈眼下他身体太弱,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一把豁开自己的胸口,不带半分迟疑。那颗心温热有力,跳动有力。我用力一扯便将之扯了出来,北堂惊恐瞪大了一双眼睛,他拼命要阻止我不断靠近的手,那只掏着他的心的手……
“唔……”
手掌尽数没入北堂的胸膛,我瞬间失了全部的力气。
看着北堂面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我终于放心抽回了手,往后倒去。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身体在接触到地面之前被一人接住,北堂绝望的嘶吼声响彻整座寒嵇山。那个瞬间,我似乎觉得就连寒风雪花上都渡了一层浓重的哀伤:“不!!!!!!!”
我微笑看他,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你还……活着……这样……真好……”
“不!小六!我这就把心给你放回去!你放心!会没事的!!”北堂双眼血红,害怕到浑身颤抖。
我轻轻搭上他的手,轻笑出声:“傻瓜……方才取心之时……我已将浑身血脉……绷断……你的心……放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北堂震惊瞧着我,全身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颓然坐在了地上。
“我说……你的心放不回去……了……”
我笑着又重复了遍,只是不知道是我的笑太过狰狞还是怎的,我话刚说完,北堂面上忽地没了血色,他恐惧看着我,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小六,你的头发……你的手……你的身体……”
琼花花瓣四下散开,在屋子里勾勒出一个个好看的花环,而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变得虚无……
我的笑逐渐僵在脸上,这是……要走了么?
这一刻,我忽地变得十分不舍,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北堂了吧?
我用力抓住北堂的手,泪水无声留下,却是透过身体啪嗒落在了地上:“北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话……我收回……”
“不!”北堂胡乱在空中抓着,双手却是直接穿透了我的身体,“你不能收回!我不让你收回!!不准你收回!!!小六,你听到了么?我不准!!!!!”
“北堂……”我面上笑着,身体却逐渐四散而去,“对不住……我……要失言了……”
花瓣尽数散开,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自己的一颗心。
北堂,这辈子,能遇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幸运。
凌空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是我生命尽头残留的最后一抹声音。
“小六!你回来!!”
北堂,我想回来……只是可惜……我……回不去了……
曾记得,那年初见北堂之时,他身披紫霞裹水而来,眉间云月,是那天河边的风景,好看得令人失神。
我就那么痴痴站着,看着他,没了表情。
那时的自己真的好傻,明明喜欢,却非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形容。
真的……好傻……
北堂,如果再活一次,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
初见君,一心怦然,复见君,两相思量,再见君,一眼……万……年……
☆、小树苗(正文完)
月亮村东边的山坡上有棵树, 树干干瘪,个头矮小,上面光秃秃的,别说是个果子花瓣,就连片发黄的叶子也没长。
村里人都说,这棵树长得歪瓜裂枣,没什么看头不说, 还坏了村里的风水。好多村民多次提议要将其砍了当柴烧,当不成柴,做个插粪的棍子倒也能行。
不想, 此事被村里的教书先生硬生生给拦了下来,说什么,万物皆有其生的道理,无故毁去一个生灵, 实在不怎么人道。
村民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驳了那教书先生的面子,因为那教书先生的祖上是个极为显赫的家族, 即使后来没落,却仍受人万分爱戴。
因为教书先生一度对此事投反对票,此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其实,村民们如此讨厌这棵干瘪矮树不是没有依据。
月亮村是个特别讲究风水的村子, 前些年,东边这山坡上长了一片的槐树。那些槐树长得那叫一个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在那之后的几年,村子里竟连续出了好几个状元。状元们考取了功名不忘养育自己的村子, 从朝廷那里播了不少银两来建设家乡。这一来二去,月亮村彻底变了样,从原来的穷乡僻壤变成了后来的寸土寸金。
村里人都说,是这片槐树改了村子里的风水,这片槐树就是村子的衣食父母,佛祖转世云云。
村民们还特意给这片槐树修建了供台,每年,全村人都要来这供台给槐树上香,祈求这片绿油油的槐树能保佑月亮村繁荣昌盛,人丁兴旺。
槐树很是争气,他们在的那些年,月亮村的村民安居乐业,男耕女织,过得倒也的确是一片祥和安宁。
只是,这所有的安宁,所有的祥和,所有的好风水,都在一个大雨漂泊的夜晚被毁了个彻彻底底。
一场惊天暴雨,电闪雷鸣,风云翻滚,劈毁了整片的槐树林。
登时,整个月亮村的村民慌作一团,一片呜呼哀哉。
悲痛伤怀过后,月亮村的村民终于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们的护村树没了。
槐树没了之后,整个月亮村也没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慢慢的村民们放下了心中那份恐慌,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后来的某一日,一个村民无意发现,村子东边原先长着槐树的地方长了一颗干瘪瘪的枯树。
那枯树,没有枝叶,没有果子,更没有什么花骨朵。
众人心奇,这棵奇怪的树是从何时起长在这里的。
一开始,村民没把这棵树当回事,毕竟谁会把这么棵不成用的树放在眼里?
后来,村子里发了水灾,之后不到一年又发了旱灾。村民们愁闷之余,渐渐想起村东头这颗古怪的枯树来。
村民们坚信,是这棵树坏了村里的风水,所以村子里才会连连受灾。于是村民们打算去把这棵树给砍了,只是此事受到了教书先生的强烈反对后来才不了了之。
之后第二年,月亮村又受了蝗灾,这一次整个月亮村颗粒无收,村民们终于忍无可忍,抄起锄头浩浩荡荡去了村东头的山坡。
山坡上,村长带头拿着一把锄头,端着张为民除害伸张正义的神色发表着激烈的演讲:“此树坏我村子风水,害我村民受苦,乃是棵罪树。今日,我们就要将这棵树砍了,以正村风!来人!砍树!!”
村长这一句声如洪钟,气盖山河,活脱像个领兵出征的将军。
村民们被村长的气势所感染,纷纷上前,抡了锄头就要往上砍。空中忽现一道紫光,晃得村民们一阵眼花。
村民们抬头去遮眼睛,虽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却也都是在瞬间跪在了地上。
“神仙?!神仙!!!神仙下凡,神仙下凡啦!!!!”
月亮村的村民呼啦啦跪了一地,云头上的紫衣仙人冷着一张脸,朝着一地的凡胎淡淡道:“愚人!此树乃天庭神树,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安置在月亮村。你们非但不感恩戴德细心呵护反而动了砍树的念头,简直是愚不可及!!你们若是动了此树的半块树皮,本星君定不轻饶!”
地上一众凡胎一听这在天上飘着的是天庭的星君,一个个吓得抖成了一团:“不动,不动,不动,星君放心。”
紫衣仙人朝着村民袖袍一挥冷冰冰道:“知道了就好,还不退下?”
村民们终于从蒙圈中反应过来,一个个连滚带爬滚下了山坡。
仙人轻飘飘落在地上,眼底的沧桑混着暮秋干燥的空气显得越发苍凉。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棵枯树上,面上渐渐腾出一抹温和的笑。
他伸手在树干上摩挲片刻,动作极为轻柔,仿若在抚摸一件极为易碎的珍品。
“你是谁?”冷冷清清的声音,带了几分稚嫩在里头,听着像个少年。
这声音是从枯树里传出来的,虽隔着层树皮却如近在耳畔。
仙人搭在树干上的手顿了顿,但仅是片刻,仙人眼中绽放出一朵奇异无比的光芒。那光芒何其之盛,仿佛在瞬间穿透人心,让人忍不住想要将那抹目光收进心里。他开口,不知为何,声音有些颤抖:“你……可以说话了?”
“我本来就会说话,不当着那群凡胎说是因为我不屑同他们讲话。”少年的声音十分淡漠,想来是个心气高的。
紫衣仙人轻笑出声,眉宇间漾起一抹宠溺:“对,你不想同他们说话,不说便是。”
少年冷哼一声:“我虽和你说话,你可别以为我就喜欢同你说话。我不过,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他可怜?
想了想,也对,他的确是有些可怜。
紫衣仙人略一怔愣,唇边荡起一抹十分好看的笑:“你是如何看出我可怜的?”
少年没有说话,似乎很认真地在思索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才道:“你一个堂堂星君,不在天庭好生待着,反而来凡间管我这颗树的闲事定是十分无聊。我看你无聊,同你搭话,自然是可怜你罢了。”
被个半大的孩子这般说,仙人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他抬手在树干上轻轻敲了敲,笑得极为随和:“既然被你识破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的确很可怜。不然这样,你就当可怜我时常同我说说话可好?”
少年稍作思量便立即应了:“好吧,我准了。”
这么快就答应了,怕是自己无聊得紧才对吧。
紫衣仙人笑着点头,语气中故意带了些感激涕零的味道:“多谢成全。”
之后,几乎每隔几天紫衣仙人就会来一趟月亮村。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同那棵树说话,偶尔,他也不说话,只是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亮村的村民也十分纳闷,为什么这位星君对一棵干巴巴的树这般上心?即使是棵神树,也不用来得这么频繁吧?
不过,自从这位星君来了月亮村,村子里的一切慢慢恢复了正常,庄家长得茂盛,邻里和睦相处,家家喜乐安康。
看来,月亮村的风水又变了回来。
仙人来了月亮村,哪里都不去就只站在村子东边的山坡上同那枯树说话,有时候一说就是几个时辰,有好几次,少年同他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少年经常会看到一脸认真盯着自己看的紫衣仙人。
那人看得极为认真,他的眼底被一股浓重的思念填满,眼中偶尔有星光闪过,在少年眼中荡开一片片涟漪。
虽然那人看不到自己,不知为何,少年一时间竟红了一张脸。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月亮村的孩童从少年变成壮年,又从壮年变成了老年,紫衣仙人却仍然风姿卓然,容颜未改半分。
几十年,紫衣仙人雷打不动依旧每隔几日就来月亮村一趟,每回来了还是只站在东边山坡上瞅着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