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又审视他:“而且我看你脸色不好,印堂发黑,走路虚浮,年纪这么小身上就不太对劲,有病就去找医师,早点治早点好,不要拖成流脓的绝症。”
高沅放下早点,默了片刻扬起笑:“谢皇兄关心。不过九弟觉得,有父有母,有养有育不一定就是幸事,反之,似三哥身世如此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六哥投了宋家和高家的胎,照样蠢如猪狗,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抹眼泪,还是三哥威风。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世事无常,天理昭彰,因果总有轮回,人心自有公正!”高骊站起来,反手到背后先捉住谢漆的手摩挲两下,“我不奉陪这顿饭,你自己塞去吧。”
他转身握紧谢漆的手大踏步离开,走出个虎虎生风,嘴却往谢漆耳边靠,小声委屈地抱怨:“你说的对,就不应该来。”
谢漆侧着脑袋轻撞他一下:“无妨,如此一来,殿下也算知道了那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离他还是远些好。”
高骊不住点头,两人快步下楼,原本想马上离开,却在走到二楼时迎面遇上一个熟悉的家伙。
“吴攸?”高骊先开口,表情一言难尽,小嘴噼里啪啦,“吴世子啊我看你浓眉大眼的,你不会也跟那高沅一样蹲在这里看什么刑罚当下饭的节目吧?”
吴攸见到他们也是一愣,回过神后,那张素来风轻云淡的俊脸上浮现了相当明显嫌弃的表情:“殿下休要将我和他相提并论。”
此间没什么人,他轻叹一声:“我是带六皇子出来观刑。”
谢漆倒是猜到了,高琪和罗海都是重罪在身之人,没有特批就得在护国寺吃斋念佛到老,能出来定是吴攸的首肯。
“世子,六殿下走了?”
“哭晕了,罗海刚背着他离去。”
谢漆回想高琪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也就是罗海还在,不然真是不敢想象他如今会是个什么状况。
高骊见气氛低落,摸摸谢漆肩膀,好心地邀请吴攸一起回去吃顿迟到的早饭。
但吴攸一口回绝:“我去其他地方用饭。”
他本来转身想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来打量了高骊和谢漆片刻,斯斯文文、蔫坏地说道:“我将去烛梦楼,殿下,玄漆,要不一起来?”
第27章
马车缓缓驶过闹街,因反贼今日处斩,街道上往来皆是人,还有在道路两旁摆碗筷,跪地为亲人而祭的。
高骊透过车窗看两旁的祭祀者,昨夜来时还是喜庆的,今天看到的就是往来缟素。他觉得那些死于非命的人实在太可怜了,但在看到越来越多相约摆出饭菜祭天地告亡人的百姓后,心中又有不能言说的复杂。
那些祭祀的饭菜,大多是精米少糠,各种做工精细的点心和菜肴更不必说,全都是北境兵一年难得遇上一顿的好佳肴,而在这里,这只是用于祭拜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性贡品。
他不该总这么矫情的,可他总是忍不住发着呆两厢对比,越比越不好受,天府地狱,水乡塞漠,自然天地就是如此,无法怨怪谁。
都是命数。
“殿下腰上的刀看起来做工不错。”吴攸在另一边窗前出声,试图打破车厢内的寂静。
高骊回了神,心情大阴转小晴,看了眼没窗户可倚只能局促地坐在车厢正中间搓手手的谢漆,伸手往他发顶轻揩:“那必然不错。谢漆用自己的刀改了送我的,刀铭还有我的名字,太适合我了。”
吴攸探究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荡:“刀是宝刀。殿下认识玄漆不久,倒是信任倚重。玄漆也是,这么快就适应好了新主人。”
谢漆侧着脑袋给高骊揩,想岔开话题,瞟到吴攸手腕上戴着的若隐若现的残玉,假作无知地吹捧:“殿下手腕上的玉品相上佳,才是最好的宝物。”
吴攸垂眼看手腕上的玉,略有出神:“这玉……是我送给一位挚友的加冠礼,从极南的珊瑚山海开凿出来的海心玉,雕琢了送去的。玉器孤本上记录它坚固胜陨铁,有祥瑞之吉兆,可这玉历经了烈火刀剑,还是残破了一角。”
高骊扭扭捏捏、自以为很自然地挪到了谢漆身边挨着,捏着谢漆的五指细致地玩起来。
谢漆指尖微动,又继续找话题转移吴攸投过来的注意力:“卑职观这玉,想来当初经受的战乱颇为严重,难道正是大封夜?”
他当然知道玉的主人是原储君高盛,但他心里一直盘旋着与高盛紧密联系的另两人的下落。
万一他的猜想猜中了呢?
“韩宋云狄门之夜。”吴攸拉下袖口掩盖残玉,并不提高盛,“史官记史,是如此称呼七月七之夜的。”
高骊捏着谢漆的指尖抬头:“韩家居然放在最前面?”
“韩贵妃首当其冲。”吴攸在晃悠悠的马车里轻拍膝盖,“当初先帝下诏欲立韩氏为后,满朝赞成的本就寥寥无几。先帝一意孤行,贵妃不松其口,如今大封遭此剧变,史官自会将首责安在韩氏头上。”
高骊可能觉得荒谬,扭头去看谢漆,只见谢漆低着头,趁他一愣神,抽出手来反压在他手背上,十分像一些猫爪势必在上的倔强小猫。
吴攸原本还想多聊一些,斜眼看到他们腻腻歪歪的,顿时很无语。
他忍了一会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玩谁的手指在上的游戏,忍不住开口煞风景:“说到加冠,谢漆,你生辰在十二月十二对吧?”
高骊顿时愣住:“世子怎么知道他的生辰?”
“写信给霜刃阁询问的。”吴攸轻描淡写,旁敲侧击,“阁主欠我母亲一笔债,他不能不配合我。”
这下轮到谢漆惊住:“敢问世子是什么债?”
“我母亲当年还是嫡皇女时,十分喜爱一个影奴,做足了一切准备想出降下嫁,然而那影奴被阁主杀了。这笔债,将延绵到我母亲生命尽头。”
谢漆从不知道自己师父还有屠同门的事迹,愈发震惊:“为何杀人呢?”
“上代恩怨不可考。”吴攸侧首望窗外,“然影奴与贵主本是云泥之别、天堑之隔,就算那影奴不死,我母亲也还是会与我父亲结为伉俪。”
高骊漫不经心地摩挲谢漆手背上的一处疤痕,嘲道:“谁规定的?”
吴攸答:“历来如此,遂成时代。时代如此,便是洪流。顺流者昌,逆流者亡。”
谢漆一直知道这个道理,再从世家之首口中听一次,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
倒是高骊忽然攥紧了他的手,不知何故周身气压变低。
马车正在此时停下,车外马夫恭敬地汇报已到,吴攸令开门,车门方开,他率先出去,下车时踩的是马夫弯下的脊背,随后的两人各自大步跳下。
高骊用北境话嘀咕了什么,直待抬头,一见眼前红妆绿裹似的烛梦楼,满眼纳罕地挨到谢漆耳边:“谢漆漆,这家酒楼的外形好花啊,他们的招牌菜都是什么?”
谢漆轻咳了咳,起初同车而来的路上他问吴攸烛梦楼是什么名酒楼,吴攸笑答不错,他便也没敢当面戳穿,现在都到青楼楚馆门前了,也不便多说了。
“殿下待会就知道了。”他正经地给他预告,“会有殿下喜欢的。”
有吴攸牵线,他待会应当能和前世的红颜知己谢红泪邂逅。
高骊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那是红烧的还是清蒸的呢?”
“殿下,玄漆,请。”走在前头的吴攸有些嫌他们磨叽,回头来笑着催促。
谢漆稍有局促地拾阶而上,高骊步子大大咧咧,直到进了烛梦楼的门,步子越来越迟疑,最终小碎步挪到了谢漆身边,声线有不易察觉的惊恐:“这、这是什么酒楼?”
只见烛梦楼中宛如七层浮屠,楼中设计为围屋,中空建三层舞台,玲珑别致有洞天。中央三层的六角大玉台上,二三层无人,一层有十来个冰肌玉骨的美丽舞姬赤足翩翩起舞,透亮的玉映照皎洁的足,一个按捺不住的男人正倚在玉台边缘,抓着一名舞姬的脚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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