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旦终于困了,莲旦便在地上抱着他来回走了一阵,他便合上眼睡着了。
莲旦把孩子抱回自己那屋,放在床里侧,盖好被子,然后把被垛的其他被子枕头都挡在床外侧,防止小旦半夜滚下床。
弄完以后,他又去了隔壁屋,油灯放在炕边的桌子上,他就静静地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炕上行将就木的老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莲旦的头一点一点,快要睡着了。
但脑袋向下点了几下,他就又清醒过来,起身再去看看婆婆,给她拉拉被子,试着叫她两声。
陈老太太自然是没有回应的,莲旦失望地坐回去,继续守着。
又过了好一阵,莲旦好像听见了外面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连忙坐起来,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窗子外,还是很黑,并没有天亮的迹象,刚才可能只是在做梦。
莲旦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起身往炕边去看。
这一看,却把他吓得魂都差点跑出来。
陈老太太仰面躺在炕沿,身体在炕上,头却耷拉在炕沿外。
她的胸口已经完全没有起伏,脸色肿胀铁青,她的双眼奋力张着,维持着一个惊恐的表情。
而她的脑袋却在诡异地左右晃动,从莲旦看见这一幕开始,晃动得由慢到快,而且越来越快,简直就像要把这颗头甩开来一样。
莲旦嗓子里发出惊恐的咔咔声,连连后退,左脚拌右脚,就要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只手托住了他后腰,将他从将要摔倒的状态下,扶了起来。
莲旦浑身一抖,身体一顿,惨叫声就要喊出喉咙,一个沙哑怪异的男声在他身后缓缓道:“是我。”
莲旦倏地一僵,一下子转身看去,就见穿着一身熟悉袄子的陈霜宁,正站在他身后。
而对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这里,而是望着不远处炕沿上的方向。
莲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陈老太太的头已经不再那样剧烈的晃动了,她大张的嘴里,一只足足有小孩子手掌那么大的虫子,正从里面爬出来。
那虫子有很多脚,身体是青蓝色的,在油灯灯光下反射着令人不适的荧光来。
莲旦忍不住低头干呕了一下,他再抬头时,看见陈霜宁绕过自己,迅速到了炕沿。
他眼见着对方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瓷瓶来,拔掉瓶子的塞子,将瓶口小心翼翼对准那虫子。
瓶子里好像有吸引那虫子的东西,它的一对足伸过去,在瓶口探了探,接着所有脚一起收缩,便进了那小瓶子里。
陈霜宁随即将瓶盖塞紧,那虫子就被禁锢到了瓶子里。
莲旦再去看陈老太太,发现对方早已无声无息,彻底咽气了。
莲旦哭着扑到了炕沿,悲痛欲绝。
一阵痛哭后,莲旦抽噎着抬头看向陈霜宁,他咬牙道:“是你害死了婆婆!”
陈霜宁侧身站着,长身玉立,面无表情,他垂着眼皮看着莲旦,语气毫无波澜道:“我没有杀她,她摔那一下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莲旦的神情明显不信,陈霜宁说:“她对我本来还有用,近期我要出趟远门,我需要她在。”
莲旦脸色一变,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陈老太太在,就能在家监视他和孩子。
“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陈霜宁继续道。
说完,他不再解释,收起那小瓶,转身就要离开。
莲旦嗓音微颤,问:“你……你要用那虫子做什么去?”
“你果然敏锐,”陈霜宁背着他道,“我要把这虫子,放到张行身上。”
莲旦骇然。
陈霜宁侧过头来,“我知道你在打算什么,没用的,你阻止不了,我现在就去。”
莲旦“啊”了一声,咬了咬牙,朝陈霜宁扑了过去。
可哪等到他碰到人,耳边只听到窗框啪嗒一响,陈霜宁的身影已经瞬间不见了。
莲旦坐在地上,无力地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将去世的婆婆放回炕上,整理好她的头发和衣裳。
那之后,莲旦抹了抹眼泪,来到了外屋。
在外屋门口,他呆呆站了一阵,然后,低下头去,将左手手腕上那只镯子褪了下来。
莲旦将外屋门推开了一个缝,门外,已经不那么黑了,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了淡淡的鱼肚白。
莲旦蹲下身去,将褪下来的镯子用一块布巾托着,放到了门外的地面上。
他就那么蹲了一阵,脑海中闪过婆婆狰狞吐出虫子的一幕,闪过张行疾言厉色骂他认贼作夫的场景,又闪过后园里枣树下狼狗来财破碎的尸体。
最后,他的脑海中是某一天,陈霜宁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
莲旦哭了。
外屋门吱嘎一声关上了,把那个镯子隔绝在门外。
他不知道陈霜宁还会不会回来。
如果还会回来的话,对方看见这镯子,便会明白他的意思。
镯子还回去了,以后恩断义绝,永不再见。
第28章 后事
大概一炷香工夫后,莲旦刚穿上外袍,正要出门去村长家叫人,就听见屋外院门响。
莲旦的手还没从外屋门把手上松开,这门就被人噌的一下拉开了,差点把他拽了个趔趄。
门打开的刹那,莲旦就和他已经决定再不相见的人,来了个脸对脸。
莲旦一怔,陈霜宁却面色如常,他抬手扶了莲旦的胳膊一下,见他稳住了,就自然地松开手,问道:“衣裳都穿好了吗?”
莲旦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陈老太太的寿衣穿好没,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眼睛悄悄往门外地上看了看,没看见他刚才用布巾托着放在那里的镯子,对方手里也是空的。
莲旦低着头,在猜想这镯子是不是对方收起来了,要不要现在说清楚。
就在这时,哐啷一声,院门又响了。
莲旦抬头去看,就见村长带了几个人从外面进来了,一起的还有张行和张立兄弟两。
“我把人都叫来了。”陈霜宁道。
眼看着众人马上穿过院子走到门口了,莲旦抿了抿唇角,转身进了屋,让开了门口。
陈霜宁看了他一眼,和其他人一起迈步进了外屋。
……
大户人家老人去世,规矩是极多的,大敛、小敛、卜卦算吉日、选墓地等等,起码要耗上十天半个月。
普通农户便没那么多讲究。
当天就把陈老太生前的衣物和用品都收拾好了,棺材一送来,就把遗体抬进去,把这些东西也一并放好了。
晚上守灵,第二天一早就出殡。
这一整天,莲旦几乎就没歇过。
天亮了,村里都知道消息了,从早到晚的,家里人就没断过。
莲旦忙着端茶倒水,中午晚上做饭,还要时不时去看看婷子姐帮忙带着的小旦。
好在家里人多,帮手也多,倒还忙得过来。
莲旦偶尔偷眼去看陈霜宁,对方也一直忙碌,看着就像真是这家的儿子一样。
莲旦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张行,这人说话办事看着和原来没什么不同,与陈老太太之前那可怕的样子完全不像。
只是,他对陈霜宁明显不排斥了,两人一起商量事时,他表现得关系不错的样子。
晚上守灵时,家里人少了很多。
婷子看了看莲旦,小声跟陈霜宁说:“这一天够莲旦累的,现在也没外人,你扶他进屋躺会儿吧。”
陈霜宁看了看莲旦,说:“这里有我,你脸色不好,回屋休息吧。”
有人看着,莲旦不好表现出什么,便点了点头,被他扶着胳膊进了屋。
床上,小旦睡得很香,陈霜宁把挡在床侧的被垛挪到里面去,让莲旦躺下。
莲旦上去床后,陈霜宁扯了被子帮他盖好,莲旦一声不吭翻了个身,就背对着年轻的男人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身后的人在那里站了一阵,才有很轻的脚步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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