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云琜钱庄的饭是云秋新雇的小厨工吴龙做的,虽没曹娘子做得那样出彩,但也算还过得去。
两个铺子的掌柜伙计吃着都觉着好,唯有李从舟瞧着这个吴龙……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只是他前世的记忆也就那样,真假世子案前的大多清醒,往后从二十岁到身死的,就是断断续续、四面漏风,或许吴龙是在那之后见到的人吧。
眼目前看他对云秋心存感激且忠心耿耿,李从舟皱眉给这人记在心上,并没当面说什么。
入夜后,云秋这小坏蛋没心没肺,洗漱泡脚上床后没一会儿就抱着他装有聘书的小枕头睡得香甜,倒害他睁眼瞪着屋顶、半晌都没酝酿出睡意。
李从舟侧首看了看云秋,悄悄起身给小家伙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走到窗边——
窗外,京城的夜空湛蓝如墨,弦月挂于树梢,因城池里街灯明亮,所以只能窥见疏星几许。
他正失神地看着高空,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倒挂的大脸,“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十五早过了,你杵在这儿看夜鸮呢?”
乌影倒挂在屋檐上,双手抱着、满脸戏谑。
李从舟皱眉瞪他一眼,回头看了眼云秋的方向,生怕乌影这么大动静给人吵醒。
结果云秋只是嘟哝两句,抱着小枕头裹紧被子翻了个身,转头又靠在李从舟的枕头上打起小呼噜。
李从舟:“……”
他暗暗摇了摇头,转身推了乌影一把,“我们出去说——”
乌影越过他肩膀,偷偷窥了一眼睡在榻上的小秋秋,然后勾勾嘴角,回身上了屋顶。
而李从舟披了外衫,也是一跃出窗,然后给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以免夜里风寒,吹病了小云秋。
两人并肩坐在云琜钱庄的屋脊上,乌影摸摸口袋,竟掏出来一把瓜子分给他,“厨房新来的小厨工炒的,尝尝,挺好吃的。”
李从舟好笑,给乌影的手推回去,“不用,你自己吃。”
乌影哦了一声美滋滋地收回来,那感情好,他可只抢到这么一兜呢。
剥了几粒瓜子丢进嘴里,乌影才正经问李从舟正事,“说说看,大晚上不睡觉在愁什么?”
他歪倒在房顶、支手肘撑住自己后,斜李从舟一眼后摇摇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儿,年纪轻轻的,叹太多气人可要老了。”
李从舟哭笑不得,“你这是……又从哪儿听来的歪理?”
乌影往嘴里抛瓜子粒,“荣伯告诉我的,我看你成天苦着个脸,明明比我小那么多,看着倒像是我爹似的。”
李从舟嗤笑一声横眼看他,凉声道:“你要真想管我叫爹,我也绝不拦你。”
“呿——你想得倒美!”乌影毫不客气,抬手就给他脑袋上来了一拳。
被他这么一闹,李从舟心里压着的那些沉重情绪倒是舒缓了不少,他垂眸沉默半晌,才道:
“……云秋想我陪他去蜀中。”
“去呗,”乌影一点儿不以为意,“蜀中遍布竹丛、百花争妍,还有峨眉、青城等名山,他想去你就陪他去嘛。”
“可是襄平侯在蜀中!”李从舟瞪着他,声音压抑而愤怒,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攥紧了拳头。
乌影眨眨眼,十分不解:
“那姓方的蛊术我们都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他身边又没兵马,你带个五万十万的人给他连人带府埋了不就完了。”
“你说得轻巧……”李从舟握了握拳,“朝廷调兵遣将是需要师出有名的。”
“那不行就我们去给他杀了完事呗——”乌影拍拍手,给最后的几粒瓜子宝贝似的收起来。
这法子可真好,李从舟都给气笑了,“你道我不想么?可他又不是蚂蚁,任由我们拿捏。”
西川城繁华,蓉河附近又热闹,襄平侯府上那么多影卫,他那一方莲池地下还有水牢、地宫。
就算他们尽出银甲卫里的精英暗卫,也不能够做到不闹出一点儿动静,即便拼死杀得了襄平侯……
那这杀人罪名,又由谁来担着?
“我担呗,再不行就是我的手下那几个小兄弟担,大巫已经应承我了,到时候我就带着剩下的族人渡过金沙江到蛮国去。”
“你倒是痛快了,”李从舟哼笑,“那往后呢?要是陛下不智,非要借此机会发兵征讨蛮国呢?”
乌影想了想,那到时候就是他们乌昭部里外不是人,他啐了一口,“啊,你们汉人怎么这么麻烦。”
他烦躁地抓了头发两把,“那你们就带多多的人手去,我再想法联络柏氏找证据,这样成了吧?”
李从舟皱眉,没说话。
乌影看他这样,突然一翻身坐起来重重拍他后背一下,“怎么回事你,瞻前顾后的?”
“照我说,你们就大大方方去,襄平侯没了蛊毒,也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你是不相信我的毒术,还是不相信你那些兄弟们的本事,或者——你不相信你自己?”
“借此机会去一趟不好么?你家小秋秋都知道一箭三雕,一行多办事,你怎么不能借机去蜀中探探襄平侯虚实?”
乌影哼了一声,以交握双手为枕躺到了房顶上。
“我看你就是关心则乱,越在意越畏手畏脚,当初在西北,你多能耐呢,单枪匹马就敢闯西戎王庭。”
“我倒觉得,当初那样才够快意。”
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旁观者清。
李从舟压着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一砸拳,道了句:也是。
如今的襄平侯又不是前世的襄平侯,他又何必畏首畏尾?
乌影看他表情,便知道李从舟这是做出了决定,他勾勾嘴角——自己被迫离家近十载,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襄平侯害死他们三部族人的账,也是该好好同他算一算。
……
几日后,诏命下,着令太子领户部林瑕等一干人等亲赴江南,解决河堤和浙府杭城各宗悬案。
消息传出,朝野皆惊。
此事文太傅和舒大学士在之前并不知情,诏令才下,舒大学士就急匆匆赶往了文家,却正和套车出门的文太傅撞了个正着。
文太傅抱病多年,朝参都是时时请假不出,如今着急成这样,看来太子是瞒天过海、早有准备。
两人急匆匆奔往太子青宫,却被门口的宫人拦下,说太子近日忙着准备远行,不便见任何朝臣。
文太傅着急起来呕了血,舒大学士无法,只能先给人送回文家,再联络党徒们到自己家商议。
他们仗着舅甥关系挟持太子日久,如今骤然被太子撇开,舒大学士也不由慌了神。
可诏令已下,他们再着急也不可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一番商议过后,也只能是上表请命,让太子妃的父亲——严朝将军随行。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从舟正在银甲卫屯所上和萧副将办交割,出来拐到雪瑞街上,又恰好跟同知将军段岩撞上。
善济堂建起来后,龚宰相请了陆商、尤雪分别到家中诊过脉,他的病虽不能根除,却也大有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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