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娘的屁。”苏硕踢了一侧的板凳,提起男人,“别给老子混淆,你带了刀器半夜跑这儿来堵人,条律不许吧?去镇上衙门里老实蹲几天!”
男人被板凳哐当的声音吓得哆嗦,惊弓之鸟一般看着那院里,见时御没出来,才扒着苏硕的手臂,道:“大哥、苏大哥是不是?你看这伤,这,还有这,都不得了啊!”他说得吐沫横飞,恨不得把全身伤都横给苏硕看,“我还敢在镇上呆吗?那一晚都不行!要是他追上来怎么办?谁保我一条命?这疯、这时六不要命,千万别拖着我啊!再说若不是他那日先动了这手,我岂能再来?大哥,大哥讲讲道理!这事不成得搁到蒙先生那里去!”
这事时御不占理,搁到师父那里少不得一顿揍。
苏硕低头猝一声,紧拽着男人,恶声恶气道:“那就给老子早滚!害怕就别在这人前晃!”
男人又道:“那、那先生一砖打破了我弟兄的头,这事、这事也得给个说法吧?”
“说你个头!”苏硕冷笑,“钟先生可算是救了你一条命,你还敢开这个口?”
“诶,诶!”男人见他变脸,立刻服了声,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走!”
等人都滚蛋了,苏硕又在时御家院门口站了会儿。这会儿太阳直辣,他冒着汗犹豫在门口。能望到院里边,没人出来,但隐约能听见时寡妇在帘里边哼什么曲子。
苏硕背脊被晒得刺痛,他扶在矮石墙上,心道:必须和师父商量。
他觉得时御不能这么下去。
因为能栓住时御的,一定不会是时御自己。
时御不知道他大哥因这件事起了怎样的波澜,他只是回来睡觉。时寡妇的歌声能断断续续的传进耳里,他翻了个身。
睡得并不好。
时御站在墙角跟,时寡妇在后边叫他,一声声喊着“御儿”。他不敢回头,才跟桌子一般高的小人拼命里贴在墙角里,浑身都在抖。
可是时寡妇没放过他。女人带着尖锐的指甲,抓扯着他的肩头和后背,将他拉拽到自己身前。带着汗的手掐在他脸颊上,他并不懂,却不哭,只抖着身,一言不发。
时寡妇陡然变了脸,变成厚粉遮盖的鬼样,掐住他的喉咙,尖声道:“小畜生!小畜生!”
喉咙被卡的难以呼吸,痛苦挤压着生命。他自己年幼的脸又突然变成了昨夜的男人,而他占据了时寡妇原先的位置,看着男人翻眼吐舌,濒临死亡。暴躁冲撞挤压在临界点,他抵挡不住压抑的戾气。
“时御。”
有人蹲在他身边,轻拉了他衣袖,桃花眼温柔道:“失了手怎么办?”
时御沉重的呼吸,钟攸冰凉的手从衣袖滑到他手上,安抚似的道:“时御。”
时御翻坐起来。
鬓边的汗滚不停,他眼睛有点红,微微喘着息。
外边天已经黑了。
时寡妇早已经停了歌声。
黑漆漆的屋子沉重到让人难以透气,时御摸上脖颈,女人的指似乎还残留其上。
他突然,非常迫切的想要见钟攸。
想听钟攸再问一声怎么办。
想再碰一碰那柔软干净的发。
这迫切如饥似渴般的冲涌在胸口,仿佛是解救他如此昏暗境地的唯一温柔。他登时抓了床侧的衣衫,推开门就走出去。
夜已经很深。
时御边套衣衫边出了院,他跑起来,顺着溪跑向那个篱笆小院。夜里没有风,只有他的呼吸声。
那篱笆院子就在再前边一点的位置。
时御一路迅速到了篱笆门外。
他喘着息,撩起自己被汗打湿的发,忽然在篱笆门外蹲下去。
他在干什么。
时御喘息渐平,他蹲在那垂眸盯着昏暗中的鞋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跑到了门口,又拉回了理智。
深更半夜。
他跑到先生门外干什么?
他真的只要再听一声、再摸一下就满足了吗?
夜里的猫头鹰不知站在哪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夜色浓郁,哪里都是阴影。他不需要在站在哪一处阴影里。
他身置阴影。
次日。
苏硕一大早就到了镇上,蒙馆早开了,他轻车熟路的进去,沿途和相熟的人打招呼。到了最里边,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隔开四周,单独立在这堂屋后边。
师父已经在院中核桃树下打拳。苏硕没有打扰,站在一边等了小半个时辰,见蒙辰收手,才靠近递巾帕和茶。
蒙辰虽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仍存行军风采。他接了巾帕擦汗,用茶润了嗓,道:“还不到出货的时候,你怎么来了?”
“有事我做不得主,须和师父您商量。”苏硕捧着空杯,有些踌躇。
蒙辰颔首,将拿巾帕整整齐齐的叠了,道:“小六又跟人动手了?”他目光转来,锐利道:“他人呢?”
“我来时没和他说。”这会儿天正亮,东边的日光投在屋檐上,苏硕盯着那檐下阴影,愁道:“况且这事儿他自己也拿不住。年前您让他练字静气,在馆里还好,这一回村,腌臜事尽来,我看他也没再碰笔了。又没个人压着,我觉他自己也察觉到不大好了。”
“能察觉就是还拉得回来。”蒙辰背起了手,皱眉道:“他本就是个不爱吭声的犟驴脾气,就得人栓着抽着,时时刻刻叫他还醒着点良心,那才压得住他暴虐样子。”又道:“你说来和我商量,想到什么法子了?”
“那位钟先生,您觉得如何?”苏硕道:“为人和善,又是先生。小六不急娶亲,就是再在学堂里待上一两年也不打紧。我寻思着把镇上那所小院子收拾出来,把时寡妇接到镇上,让我家婆娘来照顾着。小六就待在村里,好好跟钟先生学段时间,多磨磨性。”
“钟白鸥。”蒙辰念着这个名字踱了几步,却没立刻回答。
这让苏硕有些吃惊,因为师父最初为了这个钟先生,可是专门去了朴府上游说卖地,还叫他们师兄弟几个里外帮衬,不论篱笆院还是书院,都没少让他们盯着进程。对于钟先生,若非欣赏,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钟先生可不好请。”蒙辰停了步,不知记起了谁,撇了撇嘴,“且不说他老师的性子。就是小六自己,也怕与他合不上。”
“那您可猜错了。”苏硕笑着将茶又倒了一杯,奉过去,道:“小六爱往钟先生那去,我看是真服气。先生让他看书,他还能与先生说些书里的门道。您看他以往和谁这样过?”
蒙辰也有些吃惊,道:“当真?”得了苏硕的肯定,又笑骂道:“这混账,我从前给他讲个靖侯传,他都能一头睡过去,现如今怎么突然好学了?”他略一思忖,道:“不过让钟白鸥教他……”他花白的胡子一抖,陡然哈哈笑起来,“好,就让钟先生教!钟先生的老师可架子比天高,如今他学生教了我的学生,几年后叫他看一看,可还分得清什么左派什么王党!”
苏硕便立刻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和小六说一声。”
蒙辰挥手,“你去,给人家钟先生好好道声谢。”他道:“后边若是得了空,我当亲去拜访。”
苏硕应了便退,回了莲蹄村,直去时御家院子,却扑了空。
时寡妇倚门边站着,玫红的裙霜白的脸。她指尖打苏硕眼前一晃,道:“时御可不在这儿。”她眼瞟了瞟溪,冷笑道:“他如今可着了魔似的只往那边去,天不亮就出门,天不暗不归门。你们一天到晚尽说老娘不检点,他这儿也说不过去吧?”她眼里染了恶意,话里浸了毒似的,“男人那叫什么?断袖?兔爷?”
苏硕要转的身一停,五大三粗的汉子定了身,脸也沉下来,他道:“听听婶子说得这是什么话,不当小六是个儿子,也别往人身上泼脏水。”他本就对时寡妇久存不满,如今顿了顿,接着道:“小六心里有分寸,钟先生也不是这些腌臜词能沾身的人。你且停了口,给时爹爹留份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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