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仿佛知道帝王心中所想,道:“褚成部与昆悦部时代通婚,万俟澜与亓翎是表兄弟。”
“真不愧是一家人。”李成绮随手将奏疏扔到桌上,谢明月将奏疏收好,放到一处。
当年万俟澜对周朝野心勃勃,而今又有个亓翎蠢蠢欲动。
“可惜,可惜。”皇帝轻叹。
可惜当年周朝百废待兴,几代乱政,国库空虚,将少兵乏,新政施行时间太短,未完全见成效,一战打出了十几年的安宁,不能永不动兵。
草原诸部对于中原王朝的野心自其诞生一日便存在,且永无止息。
周朝与草原二十八部相连,不得已设西境府,总管二十八部事,多年硝烟不止。
“西境一息不平,便一日难以真正安宁。”李成绮语气淡淡,似乎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既然要打,便一劳永逸。”
谢明月垂首称是。
在这点上,君臣二人总能达成共识。
“陈椋送来的奏疏,卿也看过了,觉得如何?”
陈椋下令固守,无论如何挑衅,只按兵不动。
“陈帅老成谋国,”谢明月道:“臣以为,无不妥之处。”他从皇帝未看的奏疏中择出另一封,呈给皇帝,“陛下。”
李成绮按了按眉心,“你直接讲。”
“是。”谢明月颔首,“孟将军知西境战事欲起,想早日回去。”
李成绮眼中似有光华流转,“她伤好了?”
“好的差不多了。”谢明月回答。
李成绮道:“那就允。”
孟星驰这样的女子耀如悬星,让她久居京中,反而是束缚。
京外天地宽,于孟星驰而言,方是归处。
“还有一事。”
李成绮已经拿起了下一本,等了须臾也没等到谢明月说话,不由得抬头看他,“怎么了?”
谢明月道:“孟将军想让谢澈和她一同回西境府。”
李成绮拿奏折的手一顿,“少年人多历练也是好事,日后有军功等身,好过全然依靠你这个父亲,况且他是要承继侯府的。”奏折打开了李成绮却没有低头看,他沉吟着道:“爱子为百年计,自无不可。孟星驰有意提携,是谢澈运气。只是西境府比别处凶险,且问问谢澈,愿意与否。”
“臣明白。”
其实他们二人都知道,孟星驰能够上书,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谢澈自己也同意的。
李成绮低头继续看,随口问道:“谢卿方才很是踌躇,怎么了?”
谢明月一笑,“臣在想,臣在朝,谢澈在外,在旁人眼中,便是谋逆不轨的铁证。”
李成绮嗤笑,撑起下巴,与谢明月对视,“谢卿。”
“臣在。”
李成绮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明月,“谢卿犯上的事情做了这么多次,竟还怕人言纷纷?”
只有谢明月知道,李成绮所谓的犯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臣一贯慎行,陛下不允之事,臣断然不越雷池半步。”谢明月看似极恭顺地回了。
李成绮哼笑一声。
谢侯的意思,却是将他也当成了同谋。
“况且,谢澈到西境府想来要从小卒做起,这还能算得居外?虽暂且做不得陈椋,且到了孟星驰那个位置上,再来同孤说在外掌兵权于朝中行合围之势吧。”他说着,心头一动。
谢明月虽然谨慎,但绝不是会为了这种话患得患失的人。
他眉头一挑,忽然就明白了谢明月的用意。
哪里是怕皇帝忌惮,分明是预料到了朝臣会如何议论,提前诉委屈装可怜呢。
李成绮端起谢明月刚才倒好的茶,啜饮一口,故意不顺着谢明月说点孤深信卿不疑的话。
谢明月也不着急,高高兴兴地又去寻别的东西去了。
待小兔子样式的奶糕茶点摆好放到案上,李成绮才抬头,表情复杂地看了眼谢明月。
谢明月好像看不见李成绮的表情似的,往李成绮那凑了凑,小声道:“陛下,头发乱了。”
李成绮余光一瞥,果然看见了谢明月手上的梳子。
李成绮:“……”
自从李成绮不见外人之后,却要一天梳上三遍头发。
李成绮由衷道:“要不孤把头发剪下来送给卿吧。”
谢明月十分惶恐,“身体发肤,臣不敢伤。”
你做什么态!
李成绮暗暗磨牙。
身体发肤,除了头发,谢明月哪一处没在上面留下小小伤痕过?!
李成绮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冠发,扬声道:“青霭,青……”
还未完全说出口,谢明月便拿着梳子,一眼不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李成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滚过来,给孤梳头。”
阳光透过菱花格透进来,落了李成绮满身。
他长发放下,乌发如云。
梳子插-入发中,柔顺地梳下。
皇帝却没有再拿起文书,而是随意捏了一块茶点放入口中,果子清甜,糕点入口即化,奶香四溢,却一点都不腻。
他惬意地半阖上眼,谢明月看他闲适悠然的样子,轻轻一笑。
偷得半日闲。
翌日,入京。
行宫之事李成绮没有命人刻意隐瞒,故而朝臣听得风声,在皇帝入京之前大多心中惶恐,见帝王车驾入京,才稍稍心定。
但,皇帝仍旧不见朝臣。
人心浮动。
时值秋末,天气略寒,北苑行宫却温暖如春,四处不见碳炉,在掏空的地下引火,烟气顺烟道排出,不见明火,不闻烟气,因房中热而干燥,又命人在殿中置盆植花木并流水景台。
长日漫漫,崔桃奚方骑过马,沐浴后身上倦怠,却无睡意,便披上披风,到池边喂鱼,葱根一般的手指捏了二三鱼食,待鱼聚集来,却不投掷饵料,徒留锦鲤张着口仰头等待。
“走了吗?”崔桃奚抬手,鱼儿逐着她的手。
澄瀛面露难色,犹豫着道:“六部的大人们大多走了,还有几人在外面跪着,有人说,”
鱼食洒下。
锦鲤争先恐后地过去抢食。
崔桃奚不喜欢锦鲤被喂得肥壮,不像鱼倒似猪,下人便喂得不多,为的是锦鲤能长得纤长曼丽。
“说什么?”
“说太皇太后若是不出面,便是眼见着权奸篡位,国将不国。”澄瀛低声道。
崔桃奚弯眼一笑。
女子的哼笑从喉中发出,低柔却带着点冷淡疏离,不同于少女的娇憨清澈,反而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动听。
她又捏了几粒鱼食,却没有洒下。
“崔愬死的时候,就有人跪在我面前,说我若是不出面阻止李昭,则崔氏一族便至穷途,李言隐死时有人哭着求我,说我不出面,江山日薄西山,便在眼前。待到我儿李昭崩,又有人哀叹,我若不在朝中,朝中势必大乱。”
她捏着鱼食,逗着鱼儿争抢,而不再给。
先给予的那点鱼食让缸中锦鲤都深信不疑,这只手的主人将投下更多的食物,因此随着崔桃奚的动作游走。
“可你看看,崔氏不仅无事,还出了个祸害,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给我添堵。”她眯起眼,原本极冷,极艳丽的眼睛愈发显得艳色逼人,“李氏的江山还好好地坐着李氏族人,有什么可着急的。”
澄瀛道:“娘娘的话,奴婢俱说了。”
崔桃奚挑眉。
她难得想推心置腹一回,不想有人竟这般不识好歹。
“愿意跪便跪。”崔桃奚淡淡道:“不必拦着,死了就叫他们家人来收尸。”
小皇帝多日不朝,京中流言纷纷,甚至传到了崔桃奚这。
崔桃奚身份尊崇,谢明月常来拜见,她是此刻京中,唯一一个或许能探听谢明月口风一二的人,故北苑日日夜夜门庭若市。
“是。”
鱼儿张着嘴等待崔桃奚的投喂。
桃奚接过澄瀛手中的水晶盘,信手将整盘鱼食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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