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欢娇滴滴地“哼”了一声。
赵泉误解了他的反应,顺势将手焐子递了过去:“世子妃,手炉也是热的。”
所欢挑剔地打量着下人递来的手焐子和手炉,瞧见它们就是赫连与寒在马车上给他的那两样,才伸出手。
暖意在掌心里绽放,所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再次被情绪左右,烦躁地轻咳起来:“走吧。”
他决意将父王抛在脑后,出现在贺清风面前时,已经和常日里没有什么两样,又是楚王府戴着面纱、举止得当的世子妃了。
“贺大人,”所欢噙着毫无破绽的笑,示意赵泉将带来的东西放在贺清风的面前,“听说大人也在围场,我着实是吃了一惊呢。”
贺清风见所欢带来的是些寻常的吃食,便让一穷拿到了一旁:“世子妃如此说,倒是让贺某有些担心了。”
所欢闻言,挑眉望着面前笑得像狐狸的太傅:“贺大人所言何意?”
“如今像贺某这般,急匆匆地跑来围场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他心里一突,想起父王先前说过的话,明白贺清风是在隐晦地提醒他,如今的围场中还有许多的朝臣。
“多谢贺大人告知。”所欢行了一礼,手指拂过面上的面纱,“既如此,还真是不方便啊。”
他是楚王府的世子妃,世子不在身侧时,是不方便单独见人的。
贺清风见状,眼睛微微眯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起来:“不过有一个地方,贺某倒是愿意带世子妃去瞧瞧。”
短暂的犹豫过后,所欢点了头。
他虽然觉得贺清风不是寻常人,却也不觉得对方会在皇家的围场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事实上,贺清风的确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
贺太傅只是将所欢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前。
所欢将手揣在手焐子里,蹙眉望着落灰的牌匾,心里莫名地翻涌起排斥的情绪:“这是何处?”
“销金窟。”回答他的却不是贺清风,而是站在他身后的赵泉。
赵泉说完,自知失言,连忙告罪:“小的多嘴,还请世子妃恕罪。”
“无事……你且说说,什么是销金窟?”所欢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在赵泉磕磕巴巴地解释过后,整颗心都沉入了谷底。
“销金窟”和外头的青楼差不多,只不过,来这里消遣的客人都是皇族子弟,以及亲贵大臣。
“你的下人还有一点没说到,”贺清风率先走进了看似破旧的庭院,衣摆带起一串枯萎的草叶,淡漠道,“这里面,全是药人。”
所欢如遭雷击。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藏在手焐子里的手,指甲深陷在皮肉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逃跑的欲望。
“什么是药人?”所欢微垂着眸子,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稚童,说话时甚至还在轻笑,“我不是很明白呢。”
贺清风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他轻颤的睫毛:“世子妃有所不知,这世间有些药物能将人变得……”
剩下的话不用说明白,谁都猜出是什么意思。
赵泉面色剧变,抬腿拦在了所欢面前:
“贺大人,世子妃身份贵重,怎么能来这种腌臜之地?!”
他知道所欢是双,也知道被制作成药人的,必定也是双,故而才会出离愤怒,直接不顾身份挡在所欢和贺清风之间。
“这种下作的……怎么能污了世子妃的眼?!”
下人拔高的嗓音直将所欢的脸叫白了。
腌臜、下作。
是啊,他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淫物。
“退下。”所欢咬着牙,再次勾起唇角,昂着苍白的下巴,直视贺清风的眼睛,里面有风雪也拦不住的锋芒,“你没听到贺大人说吗?来这里的人都尊贵无比,我好歹也是楚王府的世子妃,为何来不得?”
“世子妃,小的不是那个意思……”眼见自己的话被曲解,赵泉急得满面通红,“小的只是觉得……”
“退下!”所欢却不再与赵泉解释,自顾自地跟上了贺清风的脚步。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灰扑簌簌地落下。
与院中的破败大相径庭,门后竟真的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所欢脸上的血色悄然退去。
说来可笑,他虽然也被调教成了药人,谢璧却从没让他与旁的药人接触。
那些被折磨至死的“师兄弟”,已经是他见过的全部药人了。
所欢深吸一口气,抬腿跨过了门槛。
他必须得来。
他得知道,日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55章
贺清风在前沉默地带路,所欢在后低垂着眸子,看似平静地打量着金碧辉煌的销金窟,实则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忍耐力强,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出来了——
这些个皇亲国戚不管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自己。
别看外头杂草丛生,里面,却是酒池肉林,穷奢极欲,连药人身上的衣衫都有着闪闪发光的金丝呢!
可他们身上也只有这么一件半透明的薄纱覆体。
所欢揣在手焐子里的手指死死地绞在一起,亲眼瞧见被操到双目失神的药人痴痴地瘫软在地上,还没缓过神,就被另一个男子压在了身下。
他们不知道反抗,耽于享乐,人尽可夫……
所欢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人”,而是荷塘里,夏末秋初,衰败的荷。
枯萎的、畏缩的茎叶从黑黢黢的泥潭里支棱出来,没有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也没有什么“亭亭玉立”,留下的唯有残破而没有生命力的枝叶。
“世子妃觉得如何?”
贺清风含笑的嗓音落在失神的所欢耳畔,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他满身冷汗地站定,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口,做足了非礼勿视的姿态,柔声道:“世子身有旧疾,许是来不了此处呢。”
所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贺大人先前也来过这里吗?”
贺清风凝神看着他面上随着呼吸浅浅晃动的面纱,语气也很是温和:“世子妃抬举贺某了,这儿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言下之意,却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点明了,来这里的人都是皇亲国戚。
也就是说,就算世子来不了,王府里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更尊贵的人来得了。
所欢的心无故一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酸涩的情绪因为贺清风的话,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压抑住翻涌的怒火,哪怕胸口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一瞬,也可能更长的时间过后,所欢抬起了头。
他漂亮的杏眼里带着薄薄的笑意:“如此说来,我不该来,若是遇上了父王……”所欢颇为烦恼地摇头:“罢了,我也乏了……贺大人,容我先回去歇息。”
他一边说,一边行礼。
贺清风规矩地回礼,却又在所欢转身的刹那喊住了他:“世子妃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所欢面上的笑意僵住,背对着贺清风,眉心死死地打了个结:“贺大人所言何音?”
“药人。”
“我是楚王府的世子妃,如何能盯着药人看?!”
“无意冒犯,贺某只是想告诉世子妃……”贺清风捕捉到所欢话语里流露出的气急败坏,了然一笑,不再咄咄逼人,而是耐心极好地解释起来,“药人的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
很好。所欢身体里刚有融化迹象的血液又开始凝结。
他听见自己用得体的语气不急不缓地问:“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一个人能将他们从失控的泥沼中拉出来。”贺清风含蓄地说,“世子妃,您瞧,每个药人的身边,都有一个人……”
都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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