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上, 晚风微凉,吹在人面上格外舒爽。
明月高挂宛如银盘,照得天边亮如白昼,给月下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亮眼的柔光。
顾修聚精会神的使着一根银挑子,给身旁的韩墨初剥蟹黄。
宁王顾攸家私田里出的肥蟹,一季只出三百斤。个个足斤足两,膏满黄肥, 是蟹中难得的极品。
顾修不大喜欢吃蟹,主要是因为吃法太繁琐。但是当他知晓韩墨初喜欢吃蟹后, 他突然之间就喜欢上了剥蟹。他拿着纤细的银挑子在蟹身之中剜出了完整的蟹黄, 堆在蟹盖里, 再淋一小勺香油姜醋,蟹身蟹钳中的白肉也细细的挑剥出来压在蟹黄之上。蟹盖成了个浑然天成的小盏子,专门用来盛放这些诱人的鲜美。
顾修将剥好的蟹搁在了韩墨初手边的小碟子里,心照不宣的不说话。
韩墨初也不客气,端着蟹盖夹了一口蟹黄,上颚一抿,任由鲜香的滋味在唇齿间来回游走,随后他又端起一盅酒,将口中的鲜味一应冲刷落入腹中。
韩墨初喝的酒是从广陵送过来的,名为“照红英”。乃是用百花之蕊酿成的酒,味道虽然有些苦涩,但是用水温过以后会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用来配以如此腥腻的螃蟹,再合适不过了。
“唉,陛下亲手剥的螃蟹怎么好似比一般的螃蟹好吃许多呢?”韩墨初半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三分养眼的笑意:“陛下自幼不能饮酒,也不喜吃蟹,让陛下陪臣在这里赏月,可是委屈陛下了。”
“朕喜欢陪你饮酒,喜欢与你剥蟹,这能有何委屈?”顾修伸手越过二人中间的小桌,伸手探了探人微凉的脸颊:“子冉才饮了几杯就醉了?眼下无人,你唤朕什么?”
“呵呵,陛下什么时候也学会矫情了。”韩墨初嘴角的笑意更深,毫不避讳的端杯说道:“我唤你陛下和唤你云驰有何分别?难道我梦里唤你陛下,你便不知是我在唤你了么?”
“朕不知旁人如何,朕就是喜欢听你唤朕的名字。”顾修皱着眉头,很想在韩墨初的唇瓣上咬上一口,但又生怕这一口下去,这人会两三天不同他说话。
“好好好,臣日后记着,唤陛下的名字就是了。”韩墨初低声言罢,抬手抚平了顾修眉心处的褶皱:“云驰乖,给师父笑一个。”
顾修顿时愣住,思前想后,反复努力了多次终于将脑中的想法与面上的神经达成了协调一致,嘴角终于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牵扯出了一道勉强能够称之为笑的弧度。
顾修生来冷情,喜怒难行于色,韩墨初今日忽然要他笑笑,简直比那登天还难。
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看起来也与往常差别不大。
还是一样的英挺俊朗,就只是因为与那人四目相对,目光之中多了许多脉脉含情的温柔来。
“云驰啊云驰,真是师父的好徒儿。”韩墨初见了顾修嘴角那一抹生涩的弧度,登时之间心情大好,不由得抚掌大笑。
君臣二人正在兴头之时,天幕之上忽然炸响了一道火光,流光溢彩的烟火在天边此起彼伏的升腾熄落。
宫外的热火朝天,与宫内的清净安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今日不过中秋,这宫外为何便有人燃放焰火?”顾修看着天幕上热闹非凡的景象不由得问道。
“陛下不知道么?十天前京兆府尹姜篱递的折子,要在今日中秋之夜于汴京城内开个通宵夜集。想来这便是那夜集之上百姓们燃放的烟火吧?如今百姓安居,四海升平,百姓们心里高兴,自然什么节庆都要燃些焰火庆祝一番了。”
“中秋夜集?”顾修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烟火忽而将目光转向韩墨初:“子冉,汴京城中难得有此盛景,不如你我也出宫看看?”
“也好,此等盛世太平之景,陛下也该去看看。”韩墨初翻身站起,顺手整了整自己肩头的披风:“要不要去叫毓诚起来?”
“毓诚就不必叫了,那孩子难得好睡,明日一大早母妃还要过来接他的,今晚便别让他陪你我熬着了。”
“也罢。”韩墨初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顾修的手臂:“那就陛下与臣两个,换了常服就出宫去,天亮前回宫就是了。”
***
汴京城,中秋夜集。
家家张灯结彩,户户灯火通明。
大小商户门前都挂了纷扬的彩锦彩缎,街门大开招呼客人,街边摆摊的小商小贩们也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就等着行路之人来此光顾。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无论是行路的还是摆摊的,都有几张碧眼红发番邦异族的脸孔一闪而过。
两个衣着挺阔气度不凡的青年人肩并肩的在人群之中行走,一人身着墨色绛纹袍,一人身着雪青云纱氅。
尤其是穿白衣的那个更是眉眼如画,比戏文之中唱的仙人更惹人眼。
饶是街面上的人摩肩接踵,又过人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快瞧啊!好俊的公子啊!”
韩墨初听见了也不多言,只是谁夸他,他便略略与人点个头,得了他回应的人足得又能高兴好一阵子。
不过,在韩墨初的眼中,其实并看不到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
能真正让他时时刻刻注意的也就只有他身边这个常年不苟言笑的君王顾修了。
“云驰,我带了银子,你想要什么只管说。”韩墨初指了指身边刚跑过去的几个孩子手中提着的流萤灯:“云驰要不要也买一盏提着?”
韩墨初比顾修年长几岁,也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管这人究竟是不是已经成了睥睨天下的至尊帝王。
在韩墨初的潜意识中,总是有意无意的希望顾修能像顾攸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就好似想补偿他并未与他相识的那十几年光阴一般。
起初,顾修想也不想便会直接拒绝。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能猜得准彼此心中的想法。
当那些提流萤灯的孩子从两人身边跑过去时,顾修就猜到了韩墨初会这样问,于是他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卖灯的摊位:“嗯,子冉与我买个大些的。”
顾修说了一句大些的,韩墨初却没有依他所言,反而在摊位挑了一盏又小又明亮的虎头灯,颤巍巍的虎须活灵活现,亮黄色的柔光从内到外,看着比那群孩子手中提的不知好上多少倍。
“云驰玩儿够了,回头还能送给诚儿。”韩墨初微笑着将灯盏递到了顾修手中:“云驰提好了,可莫要碰了人。”
顾修提着灯,心里暗暗高兴,无论在哪,韩墨初都是最能知道他心中喜好的。
二人一路走一路玩,一会儿尝尝街边新打好的月饼。一会儿又坐在路边的石阶跟前喝奶酪,一会儿又在安息国商人的摊子上挑玩具,一会儿又在高丽人的摊子上挑珠钗,一会儿又在大食国商人的摊子上挑香料。
大食国的香料在京中很是风靡,可韩墨初与顾修这君臣二人怎么样都是始终闻不惯的。
有一次尚宫吴氏随身戴了个丽太妃赠予她的大食香包,熏得顾修眼泪都快下来了。
对于这对君臣而言,还是大周境内自产的调制香最合心意了。
往前走出不多远,在大食人的香料摊位对面的地方,果然又有另一处卖香料的摊位。那摊位是连着身后的店铺一起的,比起别的摊位要更加宽大,看摊位的伙计也更加精神。
摊位上的香丸,香饼,香裘,香袋琳琅满目,还有各式各样的香炉一应俱全。
韩墨初被这情形吸引,停在摊位之前,在各式各样的香丸之中开始挑选。
一连闻过两三个,到第四个的时候蓈辅,韩墨初忽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股沁人心肺的甜香,香气出众却毫不跳脱,气味虽甜却越闻越沉,后调更是极为浓厚,萦绕在鼻翼之间几乎要渗透到人骨子里。韩墨初又伸手将这枚香丸放在了顾修的鼻下轻轻晃动,顾修也果然被这股香气吸引。二人对视一眼,韩墨初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小哥,您可知这香丸是用的什么香啊?”
“公子好眼光,此香名曰‘傍琴台’用的是永熙那一朝宫中南曦公子用过的香方,听说当年先帝闻了都是赞不绝口的!”看摊位的小伙计见了二人的衣着立马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与人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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