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话音刚落, 丽妃这边忙不迭的下榻穿鞋, 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急匆匆的传了轿辇,一路往顾修所在的宣政殿东暖阁去了。
将吴氏和周氏,晾在了那里。
丽妃站在暖阁跟前,身边的两个宫人给人整了整匆匆而来的宫装,门前的小太监高声通传:“丽妃娘娘到。”
坐于内室正在行阅奏疏,处理政务的顾修从桌案前抬起头来,搁下手中朱笔,起身迎了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顾修一直在做着登基前最后的准备。
拟定先帝尊谥,安置先帝后宫是第一位的。
“丽母妃,您怎么过来了?”顾修朝丽妃略施一礼,口中尊了一句丽母妃,昔年先帝顾鸿未允丽妃所请,他只得称丽妃一句丽娘娘。而今先帝已去,他便改了口:“可是有何吩咐?”
丽妃双臂一拖,急忙让顾修免了拜礼:“修儿,别拜别拜,眼见便是要称帝的人了。”
“儿臣虽将继位,孝礼不可荒废。”顾修坚持着将拜礼行完,将丽妃迎入暖阁外的小厅上落座:“母妃此来可是有何话说?”
“修儿啊。”丽妃端了手边的热茶,饮了一口语重心长道:“这几日宫中的传言,母妃都听到了。母妃也知道你和你六哥的情分在,可是这尊封太后的事可不是玩笑。”
“丽母妃此来,是为此事?”顾修落坐在人身侧,恭敬道:“儿臣此举并非儿戏,而是觉得您当得起。”
“傻孩子,母妃何尝不知你的心思?母妃是商官家族出身,没那么多见识。你这几年的路走得有多艰难,母妃其实都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你,就只能拿你当你六哥一体看待。”
“母妃,儿臣自觉受恩良多,您的一视同仁,让儿臣倍感安然。”顾修眼神真挚的看着丽妃金氏,郑重道:“太后之名,您实至名归。”
丽妃对于顾修而言,更像一个寻常的母亲。在她的眼里,顾修就是和顾攸一样的孩子,有出息也好,没出息也罢,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撒娇就撒娇。
什么雄途伟业,什么家国天下,她皆可视若无物。她只在乎她的孩子吃得饱不饱?穿的暖不暖?有没有什么小磕小碰,夜里有没有着凉。
那种不讲原则的偏爱,在顾修少年时那段坎坷的道路上,太难得了。
“修儿既然唤了我母妃,那母子之间也就不必有什么隐瞒。母妃十六岁便嫁给你父皇了,糊里糊涂的就过了这半辈子。当初还以为能嫁与太子是多天大的喜事,其实....唉..."丽妃叹了口气,满眼慈爱的看着顾修:“好在上天垂怜,给了母妃你和攸儿这样的好儿子。眼下母妃年岁也大了,当真不想再在这宫里守着这些宫规了。母妃眼下只想出宫去,住在你六哥身边,含饴弄孙,安享天伦,改年也回苏州一趟能去看看家中亲族。二十多年了,都不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
“既然如此,儿臣明白了。”顾修的神色渐缓:“儿臣会让母妃晚年安逸的。”
***
丽妃走后,顾修重新回到了理政的暖阁之内。韩墨初坐在桌案一侧一本一本的整理着桌案上的公文奏疏。
见顾修回来,韩墨初也将手里的事情停了,抬头问道:“丽妃娘娘可是有何吩咐么?”
“师父找个妥当人,把今日发往礼部的折子追回来吧。”顾修答非所问。
“怎么呢?”
“丽母妃她不想做这个太后。”顾修重新落座在了书案之后,揉了揉酸涩的眼睑,轻声叹道:“想想我父皇这个皇帝,做的还真是失败。身死之后,连想与他同葬陵寝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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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鸿三七最后一日,顾修以新君的身份明发谕旨。因顾念养母丽妃金氏慈恩,特准宫中无所生育的前朝嫔妃,于先帝葬入王灵后,皆升尊一品,回母族颐养天年,一切宫中侍奉如旧。如无有母族可归的则迁入京郊离山行宫居住,亦由宫中奉养。这其中也包括冷宫中的贺氏,还有锦芳阁中的常氏。
明旨一发,合宫皆喜。
顾鸿后宫中嫔妃不算太多,刨除已经过世的,眼下只有九人。这九人中只有身处冷宫中的贺氏母族无人,要迁往离山行宫。
眼见着君王丧期未过,满宫上下都开始收拾着细软金银,打点着要带回母族的东西。
好似得了特赦的囚徒一般。昔年里为了争宠夺爱闹得死去活来的几个,见了面也都亲亲热热的。
得了机会,都打着十二分的谢意往丽妃宫中去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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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午后,宣政殿东暖阁中。
顾修正在处理公务,韩墨初则侧立其后,为其整理桌案,忽而见了桌边一盘来自丽妃宫中的糕点,微微笑道:“殿下恩宽,将这天大的恩情都记在了丽妃娘娘身上。”
“应该的。她少时如何待我,我今日自然如何报她了。”顾修展开一封奏疏,低眉详阅。
韩墨初立在顾修身后,低眉看着顾修眼前礼部与先帝定谥的折子,顾修提着朱笔在几个谥号上轻轻打着圆圈,随着顾修打圈的动作缓缓念道:“德,明,神,武?”
“谏争不威曰德,任贤致远曰明,安仁立政曰神,克有天下曰武。”韩墨初轻叹一声:“殿下这谥,选得好讽刺啊。”
顾修选的谥号,看似歌功颂德,实则字字讥讽。永熙帝顾鸿自登基起便残杀忠良,信宠奸佞,不顾民生,还险些将祖上基业毁于一旦。
与顾修选得四个字截然相反。
这些谥号,韩墨初品出了顾修对顾鸿的一丝怨念,也感受到了天家父子之间那种不可名状的悲哀。
韩墨初的生父不知道他的存在,而顾修的生父明明与他相认了那么多年,却没有一日真正懂得顾修。在把顾修伤到极限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仁义孝顺。
细想起来,顾修能做到今日这样,已经很是难得了。
“母亲曾经与我说过,君王在世一朝,如不可福泽万民,何以配得上着天家尊贵?先帝在世时,事到眼前,也能将所有罪责推于旁人,推到了身为君王的身不由己上。执掌天下之人却说自己身不由己?这还不算冠冕堂皇么?”顾修端起手中的奏疏细细吹干上方的朱砂印记:“若他早知如何为君为父,有多少人,原本是不必丧命的。”
顾修合上眼,又想起了顾偃自尽的场景,那洒在地上的血光,灼热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原本,顾偃不必死。许多人,都不必死。
“小主子!!!”
一声亲切热络的小主子,将顾修唤了起来。
顾修一抬头,便看见那一身褐色绫缎袄裙,挎着小包袱的老嬷嬷吴氏。
数月不见,吴氏眼圈都红了。
今日一大早,宫里来了马车将她从战王府里接了出来。说是她家小主子要做皇帝了,今后要她去宫里服侍。
她这一路上心怀忐忑,进了那皇城,四处森然的殿宇吓得她眼晕。
直到见了惦记了几个月的小主子,这才安下心来。
“吴姑姑,您过些日子要改称陛下了,快先行礼吧。”身后扶她进来的小太监小声提醒道。
吴氏随手擦了把眼泪刚要跪下,顾修便将人叫住,低声道:“吴婶,饿了。”
“啊?”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将吴氏搀扶住了,站在顾修面前:“小主子饿了,想吃什么?老身这就做去!”
“嗯,鸡汤馄饨。”顾修毫不犹豫。
“吴姑姑,您快去做吧,多做些。于我也做一碗来。”韩墨初笑呵呵走到吴婶跟前:“殿下都念叨了很多日子了,说是宫里的膳食吃不惯,只想吃您做的家常饭食。”
吴氏连连点头,方才忐忑不安的心踏实了一大半儿
她家的小主子饿了,馋了,想吃她做的馄饨了。这几个月没见,总觉得她家小主子看着更招人心疼了。
“吴姑姑,奴才领您去这宫里的小厨房吧。”说话的小太监名叫元宝,是宝德的双生弟弟。模样跟宝德一模一样。但性子却截然不同,宝德憨憨傻傻,元宝聪明伶俐。因为两个人相貌太像,为了避免吓坏主子。所以这两兄弟一入了宫便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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