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却没有那只黑熊, 也没有伤重的楚予昭和大片鲜血, 他感觉到身体在摇晃,茫然地打量四周,一时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儿。
“嘬嘬嘬,嘬嘬。”
他顺着声音看见一名老头, 穿着富贵花暗纹的蓝色缎袍,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去边境的马车上。
那名开始一直躺着昏昏欲睡的老头, 已经坐起身, 嘴里嘬嘬着, 伸着干枯颤抖的手, 往前递着一块骨头。
“饿了吧?来吃, 嘬嘬。”老头见洛白看向自己, 又用干瘪的下巴示意他前方地面, “那儿也有。”
洛白又看向前方, 看见那里躺着一块骨头。
骨头散发出诱人的肉香,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毕竟他午饭没吃便出了宫,一直在雪地上奔跑, 这样睡过一觉后, 虽然疲累消退, 精神恢复的同时也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可是他又不是狗, 再饿也不能去捡地上的骨头吃啊。
老头见洛白对着两块骨头来回望, 但是却端坐着不动, 便端起旁边的一只碗,颤巍巍放在洛白面前。
那是一碗白米饭,还泡着香喷喷的鸡汤。
“吃吧,我不想吃,给你吃。”老头可能不光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太好,说话的声音很大。
洛白瞧着那碗饭,有些迟疑地看向老头,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给自己吃。老头又对他指了指碗:“吃吧,我一坐车赶路就不想吃东西,可我儿子偏偏要我吃。”
老头抱怨地说完,又窸窸窣窣地从靠垫下掏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摸出几个烤栗子,剥掉一颗喂进嘴,用仅有的几颗牙慢慢咬着。
“我就喜欢吃这个,儿子不准我吃,我就藏着吃。”老头含混地道。
洛白轻轻嗷了声表示谢意,紧了下背上的包袱,便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吃饭,鸡汤泡饭很香,他很快就将那碗吃光,还用舌头将碗底的几颗饭粒舔干净。
老头一直看着他,见他吃完饭,又端起小桌上的那盘排骨递给他:“这是我吩咐人专门给你做的,我啃不动骨头。”
洛白直起身,用前爪接过那盘排骨,坐到车厢角落,拿起一块排骨细细地啃。
“你这狗真稀奇,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狗啃骨头会端着盘子啃。”
洛白不予争辩,也没法子争辩,便默认了自己是条狗,只两眼盯着老头,嘴里不停地啃着排骨。
“通人性,好狗。”老头啧啧嗟叹:“还知道藏进我这马车里躲避风雪,如此灵性的狗,也不知竟被哪家人户撵出了家门,是嫌弃你背上长了个大瘤吗?我大儿子在边境的津度城做官,带了几次信让我去他那儿住,我觉着那里太冷,不想去,但小儿子成天管东管西,不准我喝酒,不准吃烤栗子……”
老头一直絮絮个不停,但洛白却没听见他后面的话,注意力被津度城三个字吸引住了。
津度城,哥哥就在津度城,他要去的地方也是津度城,那可以一直跟着这辆马车去往津度。
“……听说津度本地的酒很好喝,烈却不上头,当地的曲儿也好听,好曲下好酒,所以我就准备去津度投奔我大儿子。”
老头说到这儿,嘴里开始哼着小调,半闭上混浊的眼,随着马车颠簸微微摇晃,一幅很享受的模样。
洛白吃饱了,去到门帘处看了眼外面,发现马车行驶得很快,同他奔跑着的速度不相上下,便稳下了心,坐在马车一角胡思乱想。
不知道哥哥到底怎么样了,但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没有事的。
老头唱完歌,有些口干舌燥,想去取茶壶倒水喝,洛白见他歪着身子去拿茶壶,怕他被马车颠下地,便起身上前,跃到桌上,用双爪举起茶壶倒水,再捧到老头面前。
老头诧异地看着他,再接过茶杯,洛白又跳下地,回到炭火盆前趴着。
身下虽然是车厢的木地板,但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趴着很舒服。
老头喝完了茶,那双看向洛白的混浊眼睛都泛着光,再次感叹:“我也曾养过几条狗,可是都没有你这样灵性。真是条好狗。”
接下来的时间,老头一直在对他说话,洛白偶尔听听,大部分都在想着心事。
“……要说到斗蛐蛐,谁不提一句我的名头?我敢说整个京城,都找不着能有我刘四好养出的蛐蛐强……”
洛白不知道这个刘四好,明明看着风吹都要倒,为什么却能不停地说上整日。若是平常,他是很喜欢听的,但现在的确提不起什么兴趣,顶多在他讲完一段后,敷衍地拍拍爪子。
渐渐行至天黑,马车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一名中年男人探进头:“爹,就在这镇子住一晚吧,等到明天天亮——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看着火盆旁端坐的洛白,惊讶地伸出了手指。
洛白有些紧张地站起身,若是这人要赶他下马车,那就只能下去。
刘四好道:“这是我养的狗。”
“爹,我怎么不知道您还养了条狗?何况您看看,这是狗吗?这是只猫——不对,这是豹子啊!”
“这是我刚养的狗。”刘四好对着洛白招手,“狗儿过来,来我身旁坐着。”
又呵斥他儿子:“你管天管地,管我的栗子和酒,现在还管起我养狗了?”
“可是,可这就是只豹子,您看,它身上背着包袱,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宠养的——哎哟,还咬人!”
小儿子的手指都快戳到洛白身上,他龇了龇牙,将那根手指吓回去后,便跃上铺着厚棉被的座位,挨近了刘四好,对着他嗷了一声。
我挨着您坐,别让他把我赶下去哦。
小儿子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向左边,止住了声音。现在冬季黑得早,镇子里空空荡荡,街那头却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对着这边走来。
小儿子面露警惕,前后几辆随行马车上的仆从也跳下车,暗自都握好了武器。
“怎么了?”刘四好问。
小儿子回道:“可能有情况,爹您不要下车。”
话音刚落,刘四好已经撩开车帘,眯着眼睛往那处望,洛白也赶紧挤过来,探出了个头。
小儿子还来不及提醒,刘四好已经喊出了声:“你们干嘛的?这是去哪儿啊?”
那头的人群里也传出道声音:“老人家,我们是从元编城出来的,准备去前面的石塘府。”
随着声音,那群人逐渐接近,个个风尘仆仆面色疲惫,还有妇人抱着昏沉入睡的孩童。
“这大半夜的,又冷又冻,你们去石塘府做什么?”刘四好关切地问。
开始那人问道:“老人家,你不知道边境在开战吗?”
刘四好奇怪地反问:“边境难道有不开战的时候吗?”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达格尔人是草原部族,他们住在流动的帐篷里,经常是对边境城镇突袭一波就骑马遁去,等大胤军找到他们驻扎地时,他们已经拔帐起营,不知道又去了哪儿。
那人叹了口气:“达格尔人从来不会在入冬的时候打仗,往年这时候他们已经退回草原深处,准备御寒过冬,何况草原各部从来不和,因为争夺水草丰美的地段,各部之间经常争斗。可谁知他们竟然联手了,先是拿下了宁作,现在又围住了津度,接下来应该就是元编,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前出城避难啊。”
刘四好一听就生气了:“你们怎么就知道津度会被拿下?津度有重兵把守,还有刘宏将军坐镇,军事防御犹如铁桶,你们在怕什么?”
“宁作的冷柄都弃城跑了,刘宏还能坚持多久?听说朝廷有人带了兵去救,可那点兵怎么抗得住达格尔人的联手?津度最多再坚持一日。”那人摇摇头道:“老人家,我看你们也是要去边境,赶紧回头吧。”
他话音刚落,刘四好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可因为着急,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洛白没有这些想词的烦恼,他脑袋就搁在车窗上,对着那人怒气冲冲的一顿嗷。
因为天黑,那些人并没看清这是只豹,也不再劝说,只继续往前,一众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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