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便再不能留李二柱在身边了,还是要尽快将他交给金楼。
而突然沉下来的气氛却并未持续太久,微不可闻的凉风陡然吹过,屋内柔柔艳艳的一豆烛光不经意地摇晃,厉执与晏琇的面色几乎同时一惊,只对视一眼,靠在门口的晏琇回手猛地将房门合上。
眼下卯时才过,天并未全亮,整个客栈仍安静得很,他们这般屏住呼吸,连旁屋的鼾声都一清二楚,所以厉执可以说是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那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机由远及近,且意外的,对方像是并不避讳他的警惕,浓烈的戾气不带丝毫停顿,直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一手一个将厉狗蛋与李二柱拎在身后,厉执本欲先下手为强引对方离开此处的动作停滞,看着晏琇的目光更为凝重。
来者竟不像是只有一人,他贸然出去,只怕留下的更加危险。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偏赶上司劫前脚被请去金楼共商进攻鬼头寨一事,厉执思绪飞转,可惜实在猜不出来者身份。
“你只管护着他们——”
便在厉执以口型示意晏琇的下一刻,他猝然抬头,袖口飞针已比思想更快祭出,刹那间将破开的房瓦之上一魁梧身影引落,却只见眼前黑风闪过,虽未看清,但略显熟稔的体态仍旧让他心底“咯噔”一下,脊背毛汗横生。
三枚飞针悉数回到掌心,厉执顾不得晏琇惊诧又迷惑的视线,不可置信地慌神寻找,果真,就在他目光落上烛光照不到的晦暗一角,那马面凸鼻的一张可怖鬼脸骤然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那物呲着白森森的獠牙,速度快到诡异地朝他扑来。
“小心身后!”
晏琇已然死死将两个小不点护住,眼看非人的凶兽与厉执对峙时又自厉执后方乍现的高大男子,急切大喊。
厉执堪堪躲过那凶兽的猛扑,却仍在闪身的瞬间“刺啦”一声,半边胳膊上的衣袖被利爪撕去大片,倒是没能伤及皮肉,他不敢停下,更不曾回头,只咬牙旋身,将后背从铺天盖地的天乾压制之下移开。
好在他才经历情期,身上被司劫的味道充斥萦绕,对方信香再强,却仍不及司劫,厉执便难得在如此强压中身手敏捷地再次躲开遽然近在眼前的猩红大口,趁那凶兽扑空之时猛然拼力回击,将其一掌掀翻在地。
伴随轰然响动,厉执指间飞针跃跃欲出,可眸底忽闪,他竟稍一迟疑,在晏琇不解的眼神里又全部按了回去。
就在头顶紧随而至的掌风落下之前,厉执双拳紧握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仰头复杂地开口。
“鬼二叔。”
仅差咫尺落在厉执额头的掌心倏然停住,威猛轩昂的中年男子利落收掌,只见他自手臂以下根本不似常人的皮肤,而是泛着阵阵寒意的玄铁,连同五指一起,即使有烛光映照,依旧阴森寒冷。
那庞然凶兽在他手势下终是不再动作,只发出几声怪叫,如鬼魅般盘踞在他的身后,凶神恶煞地紧盯厉执。
从它一出现厉执便已认出,那是一只力大无穷可战虎豹的大山魈,由三途四鬼中鬼老二楚钺饲养,性情残暴无比,专吃死人脑浆。他年少时唯独不怎么敢接近楚钺,有大半原因都是因为它。
而视线刮过厉执身后几人,尤其落上厉狗蛋的脸时眸色骤沉,楚钺终是开口,嗓音冷如朔风砭骨,没有任何转圜,直涌入厉执心底。
“小教主,我当年自废一臂助你逃脱,并非是为了让你与五派之首纠缠不清。”
厉执闻言心内翻涌,才要张口,却听他继续道。
“我给你七日时间,带着靳离和他的人头,来浮门换他们。”
什么?
去浮门换谁?
厉执蓦地一怔,还不待理解他的意思,下意识转头,双目圆瞪间,自方才起一直努力维持的镇定却是顷刻崩塌。
“别动他们!”
破音的厉吼撕碎清晨的曈朦,竟有又一只体型稍小的山魈,不知何时出现在晏琇身后,待厉执如利箭般冲上前去,阴风纵起,却仍慢了一步,晏琇与厉狗蛋被瞬时掳走,面前只剩下瑟瑟的李二柱一人。
80.威胁
烛火剧烈跳动几下扑簌熄灭,厉执只抓到凉飕飕的一缕虚空,那山魈掳走晏琇和厉狗蛋后眨眼便蹿出房外,而当厉执再回头,张嘴来不及说一句话,楚钺与他身后的大山魈也不见了。
自是不会就此作罢,厉执立刻心急如焚地追了出去,耳边呼呼作响,街面寒风凛冽,几乎没什么行人,他便紧跟前方隐约可见的几道背影一路飞驰,耗至极限的轻功令他整张脸透出少许狰狞,仍旧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目标地穷追不舍。
奈何他的轻功再好,楚钺身为四鬼之一,身手仅次于沈悍,如今更不知因何修得一身浮门绝学——扶风步,除去破竹般的速度,恍若与疾风融为一体,所在方位变幻莫测,身形时隐时现,若非厉执咬牙紧随,早就眼花缭乱,在对方的有意混淆下追错了方向。
而晏琇这几日虽说能够稍作行动,可腿上的伤势依然很重,被那山魈扛在肩头疾行,他根本使不出丝毫力气。厉狗蛋更是惊险,整个人由一只利爪倒提着随山魈在风中颠簸,仿佛一不留神便要被狠狠抛向远处。
心下揪扯,厉执一边不顾一切地追赶,一边也不由想起三年前楚钺在兑水村找到他时,曾关于厉狗蛋的问话。
——你屋里的孩子是谁?
——哦,那小东西是我捡来的,一个人多寂寞,当解闷了。
——知道是解闷就好。
这几句话叫厉狗蛋听了去,误会许久,直至一个多月前才得以解开。
不过厉执那时与其说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地坤身份而撒谎,最主要的,其实也是他不知该如何与楚钺说出厉狗蛋的身世。
好在厉狗蛋当年模样还未长开,又无人知晓他与司劫的关系,楚钺信以为真,便没再追究,只确定他还活着,且打算在不起眼的兑水村隐姓埋名后,就离开了。
然而眼下,楚钺必定听说了前阵闹得沸沸扬扬的魔教余孽复仇之事才再度现身,只怕早已得知了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止发现他并非和元,更是与司劫生下了厉狗蛋,才特意赶在司劫不在时突然前来发难。
不出半个时辰,当朝阳终是撞碎灰暗的天幕,曙光千丝万缕地当头洒下,眼看已到了城外大片树林,再往深处只会更难追寻,厉执飞快踩过沙沙的树梢,袖间寒意再显,微微一晃,便“嗖”地穿过重重枝叶直朝几道身影而去。
他不敢对楚钺报以希望,毕竟那人一向性情不定,在教内连沈悍都不曾放在眼里,唯独对厉白儿言听计从,他肯舍弃一只手臂助他逃脱,并不代表他此刻便会对晏琇和厉狗蛋手下留情。
——尤其厉狗蛋,尽管暂时猜不透缘由,但厉执看得出来,他方才照向厉狗蛋的目光里,分明是不加掩饰的仇视。
于是逢鬼既出,前面果真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叫,厉执狠心不肯松懈,继续催动内力,三枚飞针一齐牵制那掳人的山魈,意欲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形下迫使它将人放开。
可惜就在厉执差一点便能接近那动作明显迟缓的黑影,只觉真气骤然逆转,楚钺一掌落至山魈后心,竟硬生生将飞针逼出它的体外,与此同时,另一只大山魈已从受伤的山魈爪下将晏琇夺去,愤怒地以晏琇做为肉盾,迎上厉执紧随其后的又一击。
飞针险些刺入晏琇双目,厉执不得不强行改变方向,而就在他心有余悸间,却见楚钺蓦地停下。
“我看,你是希望我现在就宰掉一个。”
说罢,楚钺已然自那山魈的另一面将摇摇欲坠的厉狗蛋抓来,冷硬的铁掌毫不犹豫捏在厉狗蛋细嫩的脖颈。
“住手!”
目眦欲裂地瞪着早在疾风中手脚都脱力的厉狗蛋,只见他软绵绵悬在半空,意识似乎都不清,只需稍微用力就要破碎,厉执心如刀绞,无奈之下只得停了脚步。
“算我求你,”不敢再轻易上前,便尽力让自己冷静,厉执远远地恳切道,“他们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年幼体弱,经不起你这样奔波折腾,根本难以撑到七日之后,你若是有什么不痛快,都尽管对着我来,我绝不会有半分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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