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95)
“她说要与你道别。”小鱼奴口齿不太清楚,丑与巧说得含糊,重点却抓得很准确,她觉得大爷爷不看着自己说话太奇怪了,于是顶着他的手掌,自己往旁边挪了挪,正对上巫琅的脸后才严肃道,“跟她一起来的客人好凶,不让筱筱说话。”
“道别?”巫琅的心漏了半拍,他将唇抿得死紧,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吓得小鱼奴瑟瑟发抖,两条小肉腿不停打颤。
巫琅稍稍收敛了怒气,缓缓道:“领巧姑娘到外头等我。”
“好呀。”小鱼奴乖巧的点了点头,又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南霁雪的卧房分作内外两处,内室自然是拿来休息的,外头则是拿来商议事情的,巫琅请巧娘到外头落座,自己则起身拿起棍子往外走去。
春云六绝结义多年,巫琅不知道来此造访过多少次,早已将小镜湖走得轻车熟路,自然不会犯在玉韫居犯过的低级错误。
倘若在更早一些之前,道别并不会让巫琅这般愤怒,就好似他当初根本不介意商时景的怀疑,准备好了分离。巫琅知道商先生一直对自己心存戒备,只是他以为当时商先生愿意上金轩乘,已代表着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不同,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商先生只是好心而已,他只是可怜自己看不见,他只是想帮一下霁雪,他只是……
只是天生善良。
无论是谁,哪怕不是自己,他也依旧会这么做。
也许是南霁雪的那些话给了巫琅奇怪的暗示,他无法克制的往不应当的地方想去,本被压制到几乎消失的陵光君又重新剖开他的肝胆,将他的心脏撕扯得七零八碎,大肆嘲笑他陷入南霁雪言语的陷阱之中。
男女情爱,本该都与他无关。
出来时,巫琅已恢复了往日彬彬有礼的模样,巧娘有些拘谨的玩着自己的手指,打量着对方的神态。
“巧姑娘。”巫琅亲切温柔的问道,“你在此处住得不好吗?”
“很好很好。”巧娘急忙摆手,意识巫琅看不到之后又立刻放了下来,她心烦意乱,有些沮丧的说道,“小鱼他们很可爱,果子也很好吃,什么都很好。”
巫琅点了点头,又道:“那便是我招待不周?”
“不是……也不是这样。”巧娘埋下头去,低声道,“就只是,我们要走了,这次不能带上你了。”
从巧娘那近乎无力的言语之中,巫琅不难窥探到那位先生的痕迹,想来此番道别,也是巧娘争取来的。
商先生总是如此,他待人好永远是那般不着痕迹,可是冷硬起心肠的时候,便连一点情面都不顾忌。对商先生而言,自己根本无关紧要,巫琅觉得自己半边身体发麻,他听见自己出声挽留:“可是我还未曾报答你们。”
“郎五哥……先生他不需要报答的。”巧娘信以为真,还当巫琅只是想要报恩,于是信誓旦旦的说道,“你也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
巫琅暗暗想道。
我与你并无任何区别,可是他对你却宽容得多,他答应别人要照顾你,履行承诺,一直一直照顾着你。
巫琅不曾有过那么浓烈的感情,杀人也好,与春云六绝之中的其他人团聚也罢,他的心总是容易满足,并且毫不吝啬的给予自己的关切与温柔。可是正如南霁雪所说,商先生是不一样的,那些朦胧于迷雾之中的感情不经戳破时尚且还隐瞒得住,一旦拨云见雾,便在阳光下惨烈哀鸣。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幼年时曾经很喜欢吃朱果,可但凡露出一点贪婪,大娘便会鞭笞他,好似这种贪欲是什么不该有的罪过。
后来巫琅便下意识慢慢减少了自己的需求,也许是惧怕疼痛,亦或者是想讨好当时他以为的母亲,于是变得慢慢不再为任何事物动心,连父亲也赞许他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没有弱点。
只有巫琅知道,他在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傀儡,可如今,他忽然又感觉到了幼年时的那种委屈感跟愤怒。
霁雪说得不错,他根本没走出当年那场大雨。
还有一点,更加没错。
“郎五哥?”巧娘低声道。
“不要再提此事。”巫琅声音温柔,却不容置喙,“你们来回奔波何其劳累,小镜湖美景非常,难道巧姑娘不想多看看吗?”
巧娘自然心动,却又有些犹豫:“可是先生……”
“先生那边我会去谈谈的,他今日也劳累一天,又是我与四妹的恩人,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好好谢谢他。”
巫琅平静道。
陵光君在他心中放肆狂笑,笑话他被南霁雪一语言中。
他与老五,果真并无任何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位想偷前面那位推荐过的那位风溯君猫咪的太微作者写的《不好好演戏是要回家生孩子的》。
第八十九章
巫琅的到来, 在商时景的意料之中。
恐慌总在肾上腺素消退之后姗姗来迟,商时景欣赏完脚下的蓝天后, 却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踏上金轩乘,他看着巫琅的笑脸,就觉得头脑发昏, 就连步入危险都甘之如饴, 人的欲/望跟贪婪总是凌驾于理智之上,当心有绮念时,不自量力就成了本能, 这不是友情,他对巫琅根本不是友情。
对宋舞鹤时是,他很欣赏那个男人的乐声,结交不得会失落, 却并不会纠结于此, 更不会为宋舞鹤亲身涉险。
商时景站在长廊上看着巫琅, 对方笑起来的模样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却感觉到一阵恐慌, 心在无休止的下坠。
他将那点悸动摁入深海, 试图熄灭微弱的火焰。
对巫琅别有用心可不在商时景的计划之内。
“先生为何急着要走?”巫琅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弱势,他往日不用, 是因为毫无必要,可当到了有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会死要面子而放弃这样厉害的“武器”。他很清楚商时景总是难以拒绝他人柔弱的姿态,就好像巧姑娘对幼兽抱有怜爱之心, 先生向来对弱者抱有怜悯之情。
然而这一次,商时景却寸步未动。
巫琅站在原地,寸步未动,只听到对方语调冷淡:“我并无留下的必要,当初与你同行,本就是因为巧娘挂念你。”
只是因为巧姑娘?
心中分明清楚自己与巧娘在商先生心中的地位并不能相提并论,可巫琅听到此言,却仍是感觉到了一点酸楚的疼痛。
商时景仔仔细细的看着巫琅,美丽高傲的焰鸟展开双翅,细细的梳理着主人灰白色的鬓发,他稍稍整理了下,换了身新衣,没有那日被虎叼走时的落魄,没有在玉韫居时的笨拙,只是静静的站着在那儿,芝兰玉树,静水流深。
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在玉韫居的那几日悠闲自在是上天恩赐的,商时景想巫琅就像是人生荒漠上的海市蜃楼,远远观去美丽无比,然而盲目的追寻着他,最终只会落得尸骨无存。自己与巫琅就如云泥之别,这个男人高高在上,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过往,他经历过风月无边,也见过无尽杀戮,人生百味对他犹如儿戏,连尚时镜都难以撼动他的心意。
要是当真能与南霁雪合作,自然是必不可免要见着巫琅的。
商时景之于巫琅,不过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过路人,说陌路太冷淡,说朋友太亲密,只不过是巫琅天生这般温文儒雅,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知礼有度,因而两人之间不显得尴尬;可要是有人不知分寸,便成了笑话了。
期望枯木生花的追梦人太多了,不必多他一个。
他的人生,就该如自己曾经所想的那样,娶个漂亮的女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而不该拿来奢望一个梦,一个危险到会让自己飞蛾扑火的梦。
“先生助我救下四妹,倘若这次没有先生援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当初我虎口脱险,全赖先生帮助,算起来已经是两条人命,还未曾报答先生两次救命之恩。”巫琅笑吟吟道。
商时景淡淡道:“即便没有我,你当日也不会死,更何况救你的人并非是我,至于你四妹,即便无我,你一人也可成事,只是方便与否罢了。这恩情你若真要偿还,不如报答在巧娘身上。”
“巧姑娘……”巫琅险些难以维持住自己的笑脸。
巫琅并不厌恶巧姑娘,正相反,对这个善良可爱的女子,他心中还有一丝喜爱,就如同对晚辈那般喜欢。
他只是不喜欢,不喜欢商先生总是念着巧娘,就好像除开巧娘之后,他们二人毫无瓜葛。
偏巧事实正是如此,除开巧娘,先生与他的确并无任何瓜葛。
当真可憎。
“幽冥鬼狱此遭受损,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我一人自保尚嫌不足,之后路途还不知有多少危险,你若是真心想报答,不妨好好照顾巧娘,她需要一个安定之所,这恰巧是如今的我无法给予她的。”
巫琅沉默片刻,问道:“先生心意已决?”
商时景略略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不错。”
其实他本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死,毕竟巫琅接下来的话难以预料,可见着对方的面容,又无端地硬下心肠来。这个男人对于他而言太过危险,总叫他头脑发热,叫他失去理智,留下不会变得更好。
即便巫琅不再继续挽留,商时景也大可在临行前见南霁雪最后一面,与她做那笔交易,临行前道别不会显得突兀。
巫琅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可得其音,目可观其色,却终其一生也无法占有。
“可是有何要事?”
“那倒不曾。”
“既是如此,可否请先生在小镜湖之中小住几日,巧娘那处不必先生担忧,只是先生接下来既然并无要紧之事,即便不求报答,我与四妹也该宴请先生好好道谢一番。”巫琅低声下气道,“本该今日就大摆宴席,无奈四妹伤势太重,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商时景看着巫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本是他意料之中最为顺当的那条路,就如自己所想,巫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总会再三挽留自己。
他赌赢了。
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倒是巫琅心中涌起欣喜来,他知道先生又一次退让了。
果不其然,对方轻声道:“也罢。”
之后巧娘便与商时景在小镜湖之中住了下来,张霄不放心巫琅跟南霁雪,也乐得有吃不完的酒果,自也留了下来,他江湖气重,对恩人最是敬重,商时景救过他大哥与四妹,尽管修为差得连老三都不如,可张霄对上他时还是十分热情——只除了吃酒果的时候。
这几日张霄并没有只吃饭不干活,他待在小镜湖之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南霁雪疗伤,詹知息那一剑来得又快又狠,险些穿透南霁雪的元婴,后来花无奇又在那伤口之中拨弄血肉,好在救治及时,总算没落下什么不可挽回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