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于是羞赧地收下来一点。
那一次,段酌将那一叠红票子在季眠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不知为何,“大哥”在笑。
季眠剃掉头发大概两周左右,他细软的发茬长出来一点,竟然真是浅棕色的。于是他的脑袋也变成棕色的了,阳光一照,一颗金灿灿的脑袋。
非要夸一句的话,季眠头骨的形状很完美。
之后的一个月里,季眠走在街区上,路过的人看见他,就笑,笑他是一枚白金色的卤蛋。白的是他的脸,金的是他的脑袋。
季眠也跟着笑。因为笑他的人眼中不含恶意。
他喜欢这里,所以他也笑。
街区的人莫名都对季眠很好,好得有点过头了。就连孙齐都看得眼红,周末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面门口,看了看在躺椅上的自家老大,酸溜溜地道:“姓季的臭小子,不是扒手吗?怎么就招那群老头老太太喜欢了?”
段酌眯着眼晒太阳,懒洋洋勾了下手,说:“橘子。”
孙齐从水果篮里挑了个黄澄澄的橘子,给段酌递过去,继续念叨:“还有穆姐也是,怎么就对这小子那么好……不会是看上了吧?”
“咚”的一下,段酌的橘子扔在孙齐头上。
“哎呦!”孙齐嚎了一嗓子。
季眠正在店里用一柄小锉刀刨木花,闻声不由得往外头看去。
他就看见他大哥偏向孙齐的侧脸,正挑着眉骂:“孙齐,你脑残吗?”
看完,季眠脑袋又低下去了,继续刨木花。
外面安静下来。
孙齐捂着脑门,一想,也是。季眠要比穆语曼小七八岁呢。她再怎么也不可能看上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他于是放心点了。
穆姐多好啊,尽管知道他配不上,但她只要没喜欢的人,自己总是还有机会的。
……
对季眠来说,打下手削木头的日子并不难过。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多出一点耐心,从未有过心浮气躁的时候。
但连着刨了两个月木花,他难免有心痒的时刻。
此刻,段酌就在店里,手拿着凿子,不紧不慢地加工手底下的原木。
季眠坐在他旁边,眼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在段酌手底下一刀一刀成形,粗糙的木头成了一副隐约辨得出大体形状的山水雕件。那形状奇怪的木头,在这样的一凿一刻钟,竟变得样式独特又富有设计感。
后续再用时间和工夫细化、修饰,就能成为一件可以被摆在展柜里的作品。
他看着,艳羡地道:“哥您好厉害呀,雕得和真的一样!”
只是一句单纯的赞叹,绝无奉承的意思。段酌听出来,斜睨他一眼:“边儿去。”
“哦,好。”
段酌脚边有几块略大的木块,是最初打形时被削下来的废料。不是什么名贵木。
季眠心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捡起来,问:“哥,这块您不要了吗?”
“嗯。”
“那能……给我吗?我也想试试。”
段酌睨他一眼,没说好或不好。
季眠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乐颠颠从工具箱里翻出刨子、凿子和一把小刻刀,自己找了个板凳在角落坐下。
那块巴掌大小的木块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几圈。
终于下手了。用刨子削去木材的粗糙部分,将其打磨得光滑,再用磨具进一步磨平,这一步季眠做得很熟练,毕竟这两个月来他每天都在重复这项工作。
拿的凿子季眠没用上,事实上,他还不会用它打形。
至于刻刀……
季眠瞧着手心里被自己磨得圆滚滚的木头块,握着刻刀的手指攥了攥。
他很谨慎地在上面刻了几个圆润的小凹槽,这过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这边,段酌已经扔下凿子,准备收工了。
“还没好?”
季眠手里握着他的大作,道:“差不多了。”
摊开手,一颗圆润的木材静静躺在他手心,灰扑扑的,表面有三四个浅浅的凹陷。
段酌眉头锁紧了:“这什么?”
季眠有点窘迫:“是颗土豆。”
“……”
“还真是……”段酌顿了顿,“栩栩如生。”
季眠默默把他的土豆收进怀里,决定之后还是好好刨他的木花吧。
第9章
时间转眼到了年前。
孙齐还有段酌手底下的其他人全都离开这里,回家去了。
季眠没有对过年的概念,而原本的“季眠”十几年来也不曾有过这种经历。“季眠”留给他的常识里,春节是这里的人们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
季眠没有家人,于是他认为春节应该与自己无关。
他本打算就这样在三楼的房子里窝上个几天,直到其他人过完节回来,他就可以继续刨他的木花,重新过他平淡又开心的日子。
直到年三十这天晚上,他的房门被敲响。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段酌。他穿得很单薄,外面是件黑色的短外套,里面只有一条低领的白毛衣。在这样的深冬,显得格外冷。
季眠瞧着他,不自觉拢住了自己的羽绒服,小声开口:“哥?怎么了?”
段酌的回答一向简短,只有两个字:
“下来。”
季眠便随他下去二楼了。
在二楼的还有另一人——穆语曼。
季眠跟着段酌进门时,刚好瞧见穆语曼端着一条红烧鱼从厨房走出来。
房间内香气扑鼻。
季眠偷偷咽了下口水。
一见到季眠,她秋水般的眼睛弯起来:“季眠来啦。”
餐厅里,餐桌上摆上了六七道色香俱全的菜。穆语曼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最中央的位置,看起来是端完了。
段酌把季眠带进来后,不再管他了,兀自冷淡地在餐桌前坐下。
季眠犹豫了一下,慢慢也走过去,但是不敢坐。
“哥。”他在段酌眼前站着,本本分分地问:“您喊我来,有什么活干吗?”
“……”段酌默默看着他,目光一言难尽,“你是傻子吗?”
“我不……”季眠刚想反驳,又想到段酌留下他时所提的第一点要求——要听话。
反驳的话被他咽下,季眠迟疑地点点头。
“噗……”穆语曼没忍住笑出声来,“大过年的,怎么可能让你辛苦?坐下吃年夜饭呀。”
年夜饭……
哦,原来是这样。
季眠捏捏衣角,在段酌和穆语曼的对面,坐下来了。
季眠喜欢吃鱼,并且他很会吃鱼。
夹一口鱼肉,嘴巴动了几下,再低下头,在骨碟里吐出干干净净的小刺。让人怀疑他舌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人类所不具有的特殊构造。
“语曼姐,您做菜真好吃。”
穆语曼笑眯眯的,“那个是段酌烧的。快收汁了他才上去喊你,我就负责关火、把盘子端出来。”
段酌平日里从不下厨,季眠压根没往他身上想过。
“哦……”季眠硬着头皮,“哥。您烧菜真好吃。”
几秒过去,没人理他。
又几秒过去,才听见段酌懒洋洋的一个“嗯”字。
季眠跟着段酌削了几个月木头,自然也清楚他大哥的鸟脾气,什么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低头扒了口饭,因为窘迫脑袋几乎埋到饭里。
他喜欢过年。过年比过生日还要好。
吃到一半时,穆语曼忽然轻咳一声,语气很温柔:“季眠,过年有想过回家看看吗?”
“回家?”
“你出来这么久,父母可能也会想你。”在穷人区,穆语曼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十几岁处在叛逆期、跟父母产生矛盾后就跑出来混社会的她也见过太多太多。
穆语曼从不会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他们倔得像驴,也蠢得像驴,不知死活,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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