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舸进来在他面前落座时,季眠正在半梦半醒中,没能注意到对面已有人来。
陆舸支着下巴看他,并未出声。
“嗯……”嗓子里的痒意迫使季眠从困顿中清醒。
睁开眼, 眼前熟悉的人更是让他瞬间睡意全无。
“陆先生。”季眠打了声招呼, 随即看了眼墙上的复古时钟。
六点不到三十。也就是说,陆舸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
季眠眨了下眼睛。
最近一段时间, 他明显感觉在这家店里见到陆舸的频率增加了。
听老板娘之前提起过, 陆舸是每隔一两周过来一次,在店里待上两三个小时。
可凭季眠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 陆舸似乎三天里有两天都会过来。
实话说,这一点令他有些苦恼。
他只想一个人独处,嗅到木头的香味, 令他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有段酌在的世界。
但陆舸的存在总是会无情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偏偏这家店不是季眠自己开的, 他总不能无理地不让人家过来。
系统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 起码有个人在,季眠就没工夫沉浸在过去中了。
“陆先生好像总是来这里?”季眠问道。
“嗯。”
“最近的工作不太忙吗?”
陆舸没答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你好像很不情愿我过来?”
“……怎么会?”季眠干巴巴说道,心里却想:这人怎么这么敏锐?
陆舸颔首,道:“就算你不情愿也没什么用,这店也不是你开的。”
“……”
“而且,你可是坐着我的位置。”陆舸指了指季眠身下的椅子,“这椅子是我买的,右边的扶手下面还有我的名字。”
季眠怔了一下。他以为陆舸以前所说的“我的位置”不过是因为这人生性霸道而已,但现在听起来却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抬起右侧前端的可活动扶手,下方果真印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大字:陆舸。
“……”
原来他真的坐了陆舸的位置。
难怪,这椅子摆在这里,明显跟那些“雅致”摆设格格不入。
陆舸的椅子跟他本人的风格很像,是一把大红色的单人沙发椅,质感厚实柔软。坐上去,就像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里一样。
季眠无话可说,但也没什么要让开的意思——这把椅子的确是挺舒服的。
成为“许池秋”以后,他的行事作风也跟着任性了许多。
陆舸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单手托着腮,静静望着眼前正缩在写有他名字的沙发椅上的人。
那把椅子相较季眠的身形而言,有些过分大了。
季眠瘦,陆舸第一次来这儿时,他的坐姿还算规矩,近些天来却有点放松下来——懒得装了,反正陆舸已经知道他的本性,也没什么装模作样的必要。
季眠两条笔直的小腿前后微微错开,瘦长的手臂搭在厚实宽大的扶手上,姿态相比前段时间慵懒多了。
像只窝在红色天鹅绒枕头上的养尊处优的猫。
陆舸悄悄翘了下唇角。
“咳……”季眠忽地闷咳了声。
陆舸唇边的笑意便散了,起身迅速给他倒了杯水。
接过杯子,季眠说了声“多谢”。
近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陆舸这种本该是“罕见”的善举变成了平常。
“说真的,”陆舸难得正经地开口,“一直咳嗽,总有原因吧?”
热水压进喉咙,季眠回道:“上次发烧的后遗症吧。”
“上次?”陆舸回忆了下。
这人上次发烧是在那艘邮轮上,可距离现在也过去了有快一个月了吧?
“这么久还没好?”
季眠笑了,“所以才叫后遗症啊。”
他话头猝然止住,因为嗓子里的痒意又反了上来。连忙喝了一口热水,这回却没能压下去,再喝第二口,咽进喉咙里的一瞬间却险些因为咳意呛住。
季眠把杯子扔到一旁,猛地侧过身弯腰咳嗽起来,眉心紧紧皱在一起,脖颈都因为身体的反应在短短几秒钟泛了红。
大有止不住的架势。
“喂……”陆舸看着他隆起的脊骨,胳膊伸出来又收回去,少见的手足无措。
陆舸绞尽脑汁地想,却想不到任何一种有用的止咳方法。
他的手在空中探出去收回来,重复几遍后,终于是搭在了季眠的脊背上。
他按照记忆中最笨的方法,在季眠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却觉得即使用最轻的力道,掌心下的人好像也会被弄碎一样。
陆舸的动作僵了一下,最后将掌心放到季眠的后颈下方,沿着他的脊骨向下顺,有点像是在顺毛。
他顺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
掌心下的温度似乎有点偏热,可这人分明是畏寒的。
陆舸停顿了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探向季眠向旁侧偏过去的面颊,微微用力将人捞了起来。
随后,也不管季眠是什么表情,便自顾自地向上抚上他的额头。
两秒后,他定定瞧着季眠,笃定道:“你发烧了。”
“……”
“自己没感觉吗?”
季眠:“我…咳咳……”
除了大脑有一点昏沉,他的确没有太大的感觉。而许池秋的身体,又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不舒服,前一晚睡得少了,或是吃得油腻了一些都令他不适。
陆舸没撒手,掌心仍然搁在季眠的额头上。
没有很烫,应该只是低烧,不太严重。
“你家司机呢?让他来接你。”
“咳,林叔……咳……”
陆舸分辨着他咳嗽中夹带着的只言片语:许家司机去接那个小少爷了。
他本来还想问季眠司机什么时候回来,思忖几秒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起来,我送你。”
“不用……”
“就这么点小事,许少爷不用客气。”陆舸淡淡道,“毕竟是朋友一场。”
他俨然已把自己摆在了朋友的立场上,尽管这立场来的毫无道理。不久前他还在用“心如蛇蝎”来讽刺他的“朋友”呢。
季眠心情复杂地抿了下唇,最终还是坐上了陆舸的车。
尽管已是夏末的傍晚,气温却仍旧很热。陆舸扫了眼副驾上的人,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没开空调。
季眠此刻才终于有自己在发烧的实感,开始觉得脑袋变重,双腿发软。
人在发烧的时候总是异常脆弱,不只是身体脆弱,那种昏沉无力的感觉经常会轻易地击溃人的心理防线,令其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撒娇或是无理取闹。
可季眠如今没有亲近的人,便只靠在座椅上,沉默地压抑着汹涌而上的负面情绪。不,也不能算沉默,毕竟他的咳嗽还没能止住。
二十分钟后,陆舸的车抵达许家时。
季眠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的前一秒,陆舸忽然倾身过来,一把拽住了他,
随即,右手毫不客气地摸了把季眠的脖颈和脸颊,又觉得不太准,手心最后还是伸向了他的额头。
季眠:……
“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发发慈悲,把我的老朋友送去医院。”陆舸轻飘飘地开口道。
季眠已经学会从陆舸拐弯抹角的言辞里听出他真正的意思了——他烧得更严重了。
他摇摇头,只能小声咳嗽着。喉咙里一阵仿佛撕裂般的疼,一直蔓延到胸口前的气管处,稍微用力一些,就疼得他指尖发颤。
见状,陆舸再没说什么了。
他看见季眠轻微打颤的腿,说了句“等着”,兀自下了车来到副驾驶的车门前。
打开车门,一只手伸向里面,说:“下来。”
季眠下了车。
许家别墅后方的几个预留车位上,此刻却停着不止陆舸那一辆,还有许家林叔日常接送的车,以及另外一辆黑色的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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