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临摇摇头离开亭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花园里还有一处水榭,那里也有休息的地方,而且是他以前最爱待的地方,还是过去坐坐吧。
天已经擦黑了,牧临到的时候,水榭里亮着灯,却没人在,牧临便走了进去。
水榭的变化倒是比以前大很多,这里的摆设都不一样了,桌子,椅子……还有架子什么的,而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超大号的,他生前的彩色照片。
……
牧临看着那张照片,冷汗嗖嗖地从额头上流下来——忽然撞见自己的遗照,这也太他妈的诡异了!不对,遗照应该用黑白的,为什么是彩色啊,他大侄子脑子是不是有病!
牧临不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下去,迅速转身准备离开。然而正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
牧临一下子慌了,他下意识后退几步,发现自己被逼在绝路上,这条路是唯一通往水榭的路,无法后退。对方却这边越来越近,牧临走投无路之下,迅速扑进了旁边的一簇灌木丛中藏了起来。
——还好刘琳身材纤细,不然可藏不住他这么一大坨!
牧临低头蹲在里面,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默默祈祷着对方不要发现自己。不一会儿,一双黑色的皮靴从自己眼前走过去。牧临慢慢呼出口气——吓了他一大跳,来人原来是他大侄子。
……
那他躲个屁啊?!
第12章 牧临的祭日酒
但是牧临如今骑虎难下,这时候走出去肯定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三千不信任他,于是他会问,你在这里干嘛,没事到处瞎溜达干嘛,是不是在跟踪我,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怎么回答???
还是等顾三千离开之后自己再出去吧。
牧临蹲在灌木丛里,从他这个位置,可以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隐约看见顾三千的身影。他手里拿着瓶酒,桌上则摆着两个酒杯——酒杯应该是刚刚才被摆上去的,因为刚刚他进去的时候还没看到那两个杯子。
两个酒杯?莫非他请了人喝酒?
牧临睁大眼睛等着第二人出现,甚至觉得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见到传说中的侄媳妇儿。
然后顾三千就把牧临那张超大号照片摆在了桌面的另外一个位置上。
……
牧临抽了抽嘴角——这是要干嘛。
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牧临很想离开,但是目测了一下,他推测现在藏身的位置非常危险,因为稍不注意就会发出声响。顾三千又向来机警,对周围的声响格外敏锐,他不动还好,一旦起身,肯定会被发现。
他被困在这里不敢出去,闲着没事,只能观察他大侄子消磨时间。
顾三千此时已经脱掉了部队的制服和风衣,只穿着里面的衬衫,整个人的气场都柔软下来,不似之前所见锋芒毕露。嗯……或者比起“柔软”更该用“颓靡”来形容,就算离得这么远,牧临也能感觉到顾三千情绪非常低落,有种哀伤的氛围笼罩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动都没动过一下,低着头沉默地站在那张超大的照片前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临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或许……这是在悼念他?
他顿时觉得心口抽痛了一下,而后一丝丝地往全身蔓延。这傻孩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看不开。他一直教育他,做大事不宜大喜大悲,高兴的事适当庆祝一下就行了,人死了也适当悼念一下就好,人的精力有限,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顾三千以前做得很好,他性格内敛,少年老成,牧临更加不觉得顾三千是这么重情的人。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有些淡漠,甚至于在面对他这个叔叔的时候,也并没有过多热情。
莫非今天是他的祭日,顾三千才拿酒来悼念他?
说到这里,牧临还真把自己的祭日给忘了,他死的那天也没刻意注意过日期,重生之后只觉得自己为国捐躯特别光荣,更加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顾三千这么伤心,今天肯定是自己的祭日了。
牧临的眼神变得柔和,甚至有些慈爱地看着顾三千,他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他的大侄子来。他头发有些长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漆黑的发尾柔软地蜷缩在颈间,比起白天时候见到他那副锋芒毕露的样子,现在的顾三千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害羞内向还有点自闭的大侄子更为接近。
牧临越看越觉得心疼,他从顾三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时候父亲刚刚去世,牧临当时面对的状况,或许就是顾三千此时要面对的。于是他也为顾三千白天惹自己生气的事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他生活中要面对的压力太大,才不得不在人前伪装成这副样子。
牧临在政治场上混过,知道顾三千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朝上更是风云变幻,顾三千如今处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不得不谨小慎微。
不说别的,单一个王万山就够顾三千手忙脚乱一阵的。牧临跟他斗了很多年,知道这老家伙老奸巨猾,阴谋阳谋都玩得贼溜,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设计的圈套里,顾三千这些年跟着自己南征北战,作战经验丰富,政治斗争经验却太少——他还没来得及教他就壮烈了,顾三千去哪儿学——所以,他怎么可能应付得来呢?
除了王万山,还有无数潜藏在阴暗处的小人,一旦让他们察觉出顾三千有所松懈,或者露出软弱一面,他们就会像水蛭一样蜂拥而至,紧紧地叮在他的弱点上,不断攻击他,直到将他置于死地……
唉,他可怜的大侄子。
……
说起来这家伙到底要祭奠到什么时候,还没结束么,他腿都蹲麻了。
牧临默默腹诽,终于见顾三千动了,他却并不是要离开水榭,反而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然后给牧临大幅照片前面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有点过了吧,这家伙,快点结束啊,他不想再藏在草丛里了,蹲不住了,腿麻了啊!
牧临坚持了一下下,终于坚持不住了,然后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那边顾三千已经一手酒杯一手酒瓶地自斟自饮起来,他也不说话,有时候抬头看一眼牧临的照片,然后自己喝。牧临蜷缩在灌木丛里,看着顾三千牛饮似的喝酒,忍不住想骂他——他拿的那瓶龙舌兰是自己的藏酒,龙舌兰是不能这样喝的,得先含一口酒,等舌头微麻再咽下去。要不然就以盐和柠檬佐之,或者加冰块。
……想着想着口水就要流出来了,顾三千这兔崽子,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净糟蹋他的好东西!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大侄子的酒量倒是有很大进步,那瓶龙舌兰度数不低,竟然一整瓶都喝完了。牧临忍不住啧啧两声,要知道他以前带他出去应酬,顾三千可从来不喝酒,说什么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且如果牧临喝醉了,他可以帮他开飞行器。
过去那几年顾三千倒是真这么做的。
就在他感叹时,水榭中的顾三千却忽然叹了口气,牧临朝那边看一眼,发现顾三千竟然趴倒在桌上,好似睡着了。
……再次判断失误,这小子酒量根本没变好嘛。
牧临又观察了一会儿,感觉他不会再醒过来了,便慢慢从灌木丛里爬起来。他应该悄悄离去,但是顾三千此时的背影在灯光底下显得特别忧伤,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光晕,好似在刻意衬托他似的。
牧临稍稍犹豫,终究心有不忍,走了过去。
如今天气还没转暖,临水边湿气又重,顾三千就这么睡在这里,肯定要生病。牧临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披在他肩膀上,虽然他的外套有点小,有东西披一下总比光趴着强。
牧临为顾三千披上外套的时候惊动到了他,趴在桌上的人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后又换了个姿势,重新趴回桌上。
酒瓶子已经空了,顾三千面前的杯子里也一滴不剩,唯独那杯倒给他的酒,还静静地摆在那里,这副景象让牧临感觉很不舒服。
“既然是给我斟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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