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
黄人凤叹息一声,他身上一身黑衣,人也干瘦了许多,像是被日头晒蔫儿了一般,缩着身子站在那里。
就在水牛镇挖掘两天的时候,谢泗泉也带了十几个人赶来。
他带来的是西川最好的工匠,还有几个晋人,挖井和大洞差不多,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西川百余米深的盐井都能挖得,这里自然也不在话下。一行人到了之后,立刻开始工作,谢泗泉亲自上手,那些军营的人听到金属声响还有些顾忌,深怕碰坏了墓穴里的一些古董,谢泗泉却不管这些,硬拆了,只求快些找到外甥。
之前派来跟着谢璟的人手伤了十余人,谢泗泉让他们回去休养,他亲自带人留在水牛镇,手上起了血泡都不肯休息片刻。
西川谢家的人多做工程相关,来了之后帮了很大的忙,之前土穴有轻微坍塌的趋势,也止住了。
第三日,挖出了一些金饼银砖,引起惊呼。
九爷全然不理会那些东西,视线一直盯着下面通道入口,等着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
水牛镇很小。
不过两天功夫,就挖得七零八落,果然有幽长地道,勉强清出一条入口。
谢泗泉一看到地穴通道,就要立刻跳下去找人,却被人拦住道:“谢家主,九爷说了,这上面的事都交给您全权负责,他已经带人下去了……”
谢泗泉无法,眉头拧地死紧,但也留在地面上。
石墓里。
水已经深了,慢慢没过石头凤床,和站着的人脚腕相平齐,众人在石床十分拥挤。
黄明游把一些金册、竹简扔下,只护着手里的书卷,灯已经只剩下一点,他眼睛不好,已经不能看清上面的小字,但依旧抱在身前,平日里拿只茶壶都嫌沉,这会儿抱着十余斤的书籍却只恨自己拿的太少,不能都护下来。
周围的人也帮他拿了一些书卷,胡达胳膊伤了一条,还未好,嘴唇干裂,视线还在巡视四周,试图找地方出去。
第153章 三途河
白明禹背着谢璟,谢璟此刻已陷入昏迷,趴在白明禹肩上,紧闭双眼。
白明禹看了石墓四周,咬牙道:“先生,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墓穴最深,怕是水都要灌进来,我们得想办法先出去!”
黄明游道:“你带小谢,胡达那边三人,一个带虹姑娘,一个带柳如意,另一人带着胡达刚好,胡达胳膊伤了,使不上力气……”他话音未落,忽然石墓下方又是一阵颤动,水平空涌高了一截,直没小腿,大约是地下暗河冲了大量的水进了,墙壁也没有之前那般牢固,甚至有零星石块剥落。
众人在石床上不能动,只能弯腰尽量躲避要害,胡达离着黄明游近,危急时刻忙用胳膊撑在黄明游头顶上,替黄先生挨了一下,好歹没让老人家被石头打破脑袋。
惊魂未定,等到略微平静下来之后,黄明游哑声说完刚才的话:“你们一人带一个,别带我,你们带着这些书出去!”
“先生不可!”
“听我的安排!我年纪大,腿也伤了,是累赘,若是真心替我着想,就背上这几本书出去,快走!”
……
谢璟两日滴水未进,一直沉浸在幻境中。
他只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一直都没有力气了,实在支撑不住才倒下,但断断续续的在寻找什么,四周荒野无垠,他看不到对方,心里的焦灼感越发强烈。
他跟在许多人身边,懵懂前行,大部队穿得都不太体面,破衣烂袍,即便是寒冷的天气,也不见得有谁身上棉衣厚些,实在是太冷了,那些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大教授也顾不得体面了,在路边跟难民学着搓了草绳,把棉长袍系在腰间,袖口也用草绳捆住,试图让身体暖和一点。
谢璟麻木跟着往前走,对方要过河。
他脚踏入水中,河水冰凉刺骨,他木然走了将近半程。
对方很是高兴,周围的人彼此交谈,给对方打气,还有一个老教授连声喊道:“大伙儿再坚持一下,过了这里,就是新校区!咱们虽然跟大部队失散了,但马上就能找到,等过去之后,就跟以前一样!”
周围人应和,加快了脚步。
河水慢慢增高,谢璟觉得脚下滑了一下,差点呛到。
也是这一下。
让他忽然清醒过来,他停在河中央,忽然转头回去看。
河面白雾茫茫,看不清他来时的路。
一道熟悉而清瘦的身影站在河边,久久未动。
旁边的行人过来握住谢璟的手,问道:“哎,小谢,马上就到啦,不要担心!你跟上我们就是,咱们一起走呀!”
谢璟忽然挣脱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往回走,水浅的地方他就用跑的,水深的地方他就游过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忘了的是什么——
他把九爷忘下了。
他怎么能舍下爷,自己独自前行?
谢璟跑得很快,躲开所有人,向着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奔去,他一直到了河边,扶着冰凉的边沿艰难爬上去,河滩泥泞,走上去艰难,他鞋子失落了一只,赤着脚站在湿冷的泥土里,狼狈不堪,只顾着仰头看着对方。
九爷向他伸手,眼里带了无奈,也带了一分温和。
谢璟毫不犹豫就扑过去抱住他,喉咙里哽咽,忍了许久的委屈无从发泄,只能化成力气,死死抱住对方。
九爷轻声问:“怎的又回来了?”
谢璟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不止流下。
九爷慢慢掰开他的手,哄道:“小璟儿乖,听话,放开手,你该出去了。”
谢璟摇头不肯走。
九爷轻笑一声,亲吻他眼角的热泪,沉声许诺:“你睁开眼,醒来之后,我还在你身边啊。”
谢璟哭着哀求,声音断断续续,手指用力到发抖,却无能为力离对方越来越远。他听到自己耳边有人在说话,不住喊着自己名字,由远及近,终于听清了一声,恍然回神,眼前从一片茫茫的红变得清晰起来。
墓穴摇晃,周围人变得多了,不住有人在喊着什么奔跑向前,也有人冲他们这里而来。
谢璟耳中嗡鸣一片,他听不清别人的话,惟独将他护在怀中的人说的话在耳边听得清楚,对方唇贴在他耳边,声音比以往沙哑:“没事了,璟儿没事了,我在这……”
谢璟手上是根手指的指甲缝隙里,除了渗出的血还有石粉,他方才在墓室里抱住的是一个石枕。
谢璟喃喃说了一句。
“什么?”
“我想……埋在一处……”
声音太小九爷没听清,只当谢璟害怕,安抚几声。
谢璟缓缓抬手,环着他脖颈,抱紧了,埋头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可即便人抱住了,却还是不够,还缺了什么一般,心里空了一块。
他被掰开手指的时候,就一直在求九爷,即便对方问多少次,他一直都是那句话。
——别赶我走。
——我此生夙愿,不过与你同墓而葬。
水牛镇,地宫挖掘第三日下午。
九爷抱着谢璟从大墓出来,一身泥泞,但万幸未受重伤。
白明禹和胡达等人相继被救出,黄明游先生被冲到一处洞穴,被发现时,先生依旧高举着手中的书卷。
水牛镇地宫惊动了军方,也惊动了远在北平的一些大学者,中央研究院史语所考古队的傅教授立刻组织人员,成立了工作小组,顶着重重压力,在动荡局势下,进行艰难考古和抢救性挖掘。黄先生腿伤得重,但不肯下前线,坚持留在水牛镇参与科考活动,更是连续三天不合眼,默写誊抄下遗失书卷,文献孤本,价值远非金钱可衡量。
在地宫挖掘时,白、谢二家主事人并未参与。
白九爷从沪市叫了孙福管事来此地守着,亲自带谢璟回了西川去休养,所有杂事,一概不理会。
他请了最好的医生,只陪在谢璟身边守着,寸步不离。
谢璟身上的菌丝在晒过太阳之后,很快就拔除干净,他身上没有什么重伤,只是十根手指的指甲因太过用力而劈裂了,被上了药,仔细包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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