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管事把手里的两件瓶子,连同谢璟的那只葫芦瓶一起让人装好封箱,叮嘱下头人道:“瓷器摆件放在一处,等去了沪市还要收拾出来摆放,这是爷屋里的,别弄乱喽!”他吩咐完,又让谢璟回了九爷身边,自己去给黄明游送书去了。
此次九爷出行,更像是搬家。
听说要在沪市居住三五年之久,老太爷发话,能去的一同前往,不拘多少人。
这么一说,东院没人愿意留下。
就连黄明游黄先生也在收拾行囊,他旁的都不讲究,惟独不可一日无书,跟孙福管事要了几件孤本准备带在路上细品。
谢璟东西少,收拾得很快,但是他打上了柴房里那些金丝楠木的主意。
上一世九爷南下的时候,北地已起战事,其余贵重细软带出去不少,但这些金丝楠木没能留下,许是一把火烧了又或是不知便宜了谁。
谢璟觉得可惜,但是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又运不走。
下午在书房伺候的时候,谢璟还在想着柴房里的那些金丝楠木,有些愣神,续茶的时候茶水倒得多了些,觉察出来才慌忙去擦。水渍沿着桌边滴下,落在九爷衣服上,谢璟未多想,下意识拿袖子去擦了两下,被捉住手往下按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耳尖泛红,抬眼看了九爷小声道:“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有水,想擦一下……”
九爷捏他下巴,看了片刻才笑道:“你若是想,说一声就是,不必做这些小心思遮掩。”
谢璟见他亲下来,伸手挡了一下,“爷,我没有。”
九爷咬他指尖,伸手去摸了下,闷声笑了一声,握着他手一并向下探去将两人合拢在一处,鼻音微哼:“还说没有,那这是什么?”
谢璟自己也控制不了,他有点儿苦恼,被抱到九爷膝上的时候恍惚间想起这话耳熟。
这还真是正儿八经的白家人,白二道行尚浅,九爷才是个中翘楚。
外院人声混着搬重物木箱的声音隐约传来,隔着一道垂花门,内院却格外清静。
外头杨柳枝叶摆动,风声习习。
书房拉了大半的帘子,只小半窗有阳光照进,里头人影交叠,偶尔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就是另一道低沉笑声。
今日做得过了些,谢璟把九爷的衣襟咬在口中已湿漉漉的了,他双手虚虚环着九爷肩上微微颤抖,闭眼休息。
九爷低头亲他,一点都不在意他额上薄汗,一直亲到眼角处吮了一下,抱着哄道:“不碍事,屋里又没旁人,不怕。”
谢璟好一会才缓过来,哑声道:“下回不要这样。”
九爷亲他几下:“嗯,下回轻些。”
谢璟躲开,九爷只能跟他保证道:“下回不用毛笔,再不用了。”
谢璟这才放软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休息一会又开口道:“爷,我想要几件东西。”
九爷知他今日和孙福管事去了私库,心情不错道:“璟儿想要什么?一会我让孙福去开了库房,随你拿。”
谢璟摇头,手指抠他衣领上的盘扣,小声道:“我要柴房里那些。”
九爷失笑:“不过是些木头,你要那些做什么?”
“爷给吗?”
“给,你头一回开口,一并都给你就是了。”九爷握了他手,语气轻快道,“不过得同孙福说一声,他攒了好几年,还想凑齐了打一整套书房家具,你这一下抄了他老底儿,怕是要心疼哭了。”
谢璟傍晚去问孙福管事要柴房钥匙的时候,老管事果然有些发蒙。
虽给了钥匙,但人也跟着谢璟过去,期期艾艾道:“小谢,这东西你拿了也没什么用,要不再和爷说说,开了库房,我给你挑个一个好瓶子,不,挑两个,给你凑一对儿好不好?里头还有几件青花瓷哪,碗碟也有,我挑好的给你玩啊。”
谢璟开了库房门,查看道:“不用,孙叔我就想要这些木头。”
孙福管事瞧着他走进去,嘴上没说,但眼睛随着谢璟手移动,他碰一根圆木,就忍不住喊一声:“那是打算做顶箱柜的,那两根打算做一套屏风,那边几根凑一下能打一副罗汉榻……”
谢璟回头看他,孙福管事也瞧他,眼神怪可怜,期期艾艾道:“小谢,要不多少留两根,让我打几只书箱罢?这东西自带清香,百虫不侵,不论是放衣物还是书籍字画都是顶好的啊。”
谢璟点头应了:“好,那我给您留两根。”
好歹留了一点,孙福管事立刻派人来扛了两根圆木出去订做书箱,生怕谢璟反悔。
谢璟心满意足,揣了柴房钥匙回了寇姥姥那边。
东院已收拾的差不多了,谢璟回了小饭馆,他还要抽点时间通知李元和寇姥姥收拾行李。以前家中困难,他都从未想过让老太太一人留下,如今条件好些了,自然也要带着姥姥一起南下,再者几年后北地要真乱了,他们留在这里也太危险。
谢璟回到家中,小饭馆这会儿正闲着没什么顾客,后头帮厨的两个妇人在择菜,瞧见他来起身问好。
谢璟没找到寇姥姥,问道:“姥姥去哪里了?”
那两个妇人摇头不知,谢璟又去前头找了李元,李元想了片刻道:“许是去了驿站,姥姥这几日常去,说要取信。”他又问了谢璟,“可要我去找一趟?”
谢璟道:“不用了,我去接一趟,离着不远,我认得路。”
谢璟对省府熟悉,很快就找去了驿站。
现如今早已裁驿归邮,只是还习惯将此处称为驿站,来往客商运送米粮者众多,一路上人声马蹄声喧嚣,过了马路就瞧见邮局。因各局每日上午、下午各传递一次信件包裹,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谢璟进去找了一圈,很快就瞧见寇姥姥,见她在窗口询问,一时有些奇怪。
姥姥这两年虽然也跟着他认了几个大字,但并没有听说还有哪家亲戚可以往来写信,姥姥认识的朋友也极少,这么多年,没见和谁来往过,除了青河县寇沛丰一家,谢璟不记得还有哪个亲戚。
他等在一旁,瞧见寇姥姥走出来,这才从门口迎上去,接了她手里的篮子道:“姥姥。”
寇姥姥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有些惊讶:“你怎的来了?”
谢璟道:“今日得闲,想回家陪您,姥姥怎么来邮局了?取信?”
寇姥姥叹了一声道:“是,我想着你也长大了,也该同家里亲戚报个信儿,走动走动。”
谢璟:“我家里亲戚?”
“嗯,璟儿,姥姥一直没同你说起过,其实你还有个舅舅,他和你娘感情最好。”寇姥姥给他抚了抚头发,慈爱道:“你娘家里算是大户,原在西川,她没嫁人的时候就是我一直伺候,夫人走得早,你娘一手带大了弟弟,因此少爷同她最亲,长姐为母,也不过如此了。”
谢璟怔愣,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上一世寇姥姥病重离世,他十三岁年纪就开始自己打拼挣一口饭吃,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亲人。谢璟喉咙紧了紧,问道:“那,舅舅为什么从不来找我们?”
寇姥姥叹道:“小姐临走前,叮嘱我不要回去,说等你长大成人,再同家中联系。我记得小姐的嘱托,瞧着你大些了,才开始给西川写信,只是邮寄了几封,也不见回信。”
谢璟沉默,现在很多地区邮路不通,别说他们在关外,即便是关内贴足了邮资也很难准确联系到,再加上寇姥姥只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老地址,投递出去,很可能是一封永远无法寄达的信。
谢璟一边替姥姥提着篮子一边搀扶她,慢慢走路回家。
寇姥姥开了个头,谈起过往,干脆打开话匣子一路小声同谢璟讲起他娘家中的事,谢璟认真听着,忽然觉察什么似的,眼角余光微微看了后头。
后面人群熙攘,但过了最繁华的一段路之后,就瞧出一道陌生身影不远不近坠在后头。
谢璟垂眼想了片刻,换了一条路。
路过拐角,谢璟忽然扶着老太太走了进去,寇姥姥奇怪道:“璟儿错了,这不是咱们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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