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族长总觉着自己家里这么多人赶来长安投奔三叔,简直有点儿像是再扬州混不下去才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首先便怕人瞧见,既兴奋,又有些怕让不怎么了解的三叔厌弃。
但泷族长的深思熟虑约莫都跟顾珠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泷族长只顾着担心自己这一大家子过来三房老爷的心情,顾珠则惦记着废掉了一样的待今大哥。
“这个不急,泷大哥哥你先去把待今大哥给拽出来,让他跟咱们一块儿走进去,三伯肯定正在堂上等着呢,莫让三伯等急了。”
泷族长遇事依旧有些没主见,一听顾珠这么说,连忙便点头,拍了拍脑袋,笑道:“对对,爱,待今他一路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得嘞,我这就是把他给拽下来,咱们初来乍到,他身为四房嫡长子,如何能躲开?”
说完,泷族长立马返回去,重新跳上一辆马车,去叫如今总是昏昏欲睡的待今大哥。
顾珠瞟了一眼泷族长,随即便见顾府的下人们在后面帮忙搬东西,总共五十多口箱子,里面全是衣物与各房老爷少爷跟女眷的日常用物,其中更是有不少箱子装着金银首饰,一点儿错都不能出,磕着碰着那可就不怎么值钱了。
“你们小心点搬,别摔了。”顾珠瞧见个很是瘦弱的下人佝偻着背搬运一口大箱子,双手颤颤巍巍,一看就是没吃饱饭的,哪里有力气干这样的重活?
——三伯家里都不给下人吃饱饭的吗?
顾珠对长安三伯真是一无所知,从前的大饼爹不愿意提起,那是因为三伯娶了大饼爹的白月光,这他能理解。
后来听安分下来的四伯说过几次气话,说在长安的老三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家里没钱都不晓得寄回来一些,只顾着自己在长安吃香的喝辣的。
但顾珠又听说混账四伯以前每回上长安找皇帝舅舅要钱的时候,都是住在三伯家里,三伯要是对混账四伯不好,怎么可能让四伯住呢?
可见混账四伯的话一向是不能信的,这货谁对他好他立马就能把人夸上天去,谁对他不好,立马就又改变了态度,能骂多难听就骂多难听。
顾珠这边微微出神,却没想到刚提醒过要小心,那边就有个瘦弱的下人一不留神摔了一跤,直接把箱子摔破,锁芯儿磕坏,里面倒出一堆精锻的绸缎衣裳,外加好几条红肚兜。
顾珠脸色微微红了红,那可是他的红肚兜,这等贴身的东西被那么多人看见,他真是瞬间就不想要了。
他脸色不好,抿了抿唇,小跑过去,便连忙把地上的肚兜还有衣物都卷起来塞回去,犯错的小厮更是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饶命’,一边一块儿帮他收拾。
顾珠莫名觉着这小厮未免也太怕自己了些,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长了青面獠牙?
“没关系的,小心点儿吧。”顾珠把箱子重新盖上,便是松了口气,也饶过了那小厮,结果却看见顾府里面仿佛是管事的嬷嬷沉着脸站在一旁,对那犯错的小厮摆了摆手,小厮便脸色一白,退了下去。
顾珠有点儿好奇,却又暂且不愿意插手三伯府上的事情,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就在自家爹爹叫他的时候,转身离开。
“你还要不要去公主府了?恩?”极为宠溺的声音从身边高挑的爹爹嗓音里发出,“这里有我呢,你不要什么都管,那太累了,来长安爹爹是让你来耍,来享福的,家里一切都好,别总操心。”
顾劲臣老早就发现自家宝贝儿子爱操心这件事了。
小时候在扬州,便隔三岔五约他减肥,只是减肥这件事他从前不放在心上,小朋友时候的顾珠也爱吃甜嘴,两人就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剪了个寂寞。
后来他的珠珠大了一点,就操心家里后继无人之事。操心大人的感情问题也操心家里的银钱和光鲜亮丽下的龌龊。
那些……哪是他顾劲臣孩子需要去管的?!
说到底,都是当年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够称职。
“我这哪里是操心呀?只是随随便便跟泷大哥哥说几句话,关心关心待今大哥,顺带帮忙照顾一下二哥哥的媳妇,都是举手之劳。”顾珠浑不在意地对爹爹笑了笑,此时也走到了大堂里,一眼便看见迎上来的一个绝世病弱俊老头!
直觉告诉顾珠,这特么就是他的三伯,可三伯今年得有六十了吧?这保养得不错啊,看上去也就四十多的样子……
还有,三伯身边的都是三伯的妻妾吗?
少年顾珠一眼望去,粗略算了算,得有八个之多!
“哎呀呀,小五!珠珠!”只见一身白的四伯身骄肉贵地先是被身边的小妾扶起来,随后弱柳扶风般轻飘飘地双手张开跟自家爹爹抱做一团,睫毛贼长,一眨一睁,琼瑶式的大颗大颗眼泪便唰唰往下掉,声音弱弱的,听着像是体虚得很,“可把你们盼来了,我一人常年住在这里,孤苦伶仃,若不是还有几位红颜知己,怕是早已无命等你们前来了。”
刚说完,顾珠就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满眼怜惜地扶着三伯,轻声细语地劝慰:“夫君,可不许这么说,我们姐妹几个,是知道你早盼着这天呢,这不,都欢迎着,你快快收了眼泪,别哭坏了身子,不然,我们可不依。”
顾珠下一秒就看四伯深情款款地握着好几个美妇人的手,摇了摇头,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弟弟和侄儿们,就让我放肆一天又如何?你们呀,就是太关心我了,不值得的……叫我这一个病弱的身体,怎么还你们这份情啊。”
顾珠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既觉着四伯这一大家子有趣,又怪羡慕的,要是他的爹爹跟娘亲也这样感情好……算了算了,他可不愿意勉强谁,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吃过了三伯的狗粮,又得了好几个伯母的见面礼,顾珠去东屋里换了一身行头便骑马往公主府赶。
他原本以为爹爹跟公主娘感情虽然没多少,但应该不是相互敌视的,还邀请爹爹一块儿过去,谁知道爹爹只叫郭管事陪他过去,他不好强求,抱着自己早早准备好的见面礼,就满怀欣喜的去,轿子也不想坐、马车也不想坐,只愿意骑马去。
顾珠觉着,自己骑马怪帅的,阿妄便喜欢看他骑马,说他骑着白马奔赴过来的时候,叫人眼睛都不敢眨。
那可不就是夸他好看嘛?
他想叫公主娘也第一眼就喜欢他。
足足得有十四年没有见过公主娘的顾珠被冷风刮过脸颊,却不觉得冷,缀着兔绒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腰间环佩叮当,无数的人群从他面前倒退,属于长安热闹的空气都夹着早开的杏花的香气,他一路按照花祷给自己画下的地图走,又远远就瞧见公主府大门旁的标杆,不多时就拉住缰绳,却不是到了公主府门口,而是他没注意,差点儿与迎面夹马来的另一个人撞马!
“吁!”顾珠厉声喊停。
对方也是同样举措。
可惜对方的马听得懂‘吁’声,高抬前蹄停下了,他的白马‘金子’却是被吓着,根本停不下来,跟对方还是撞在了一起,搞了个人仰马翻。
顾珠手里的盒子直接飞出去,砸在对方脑门上,他双手着地,呲了一手的细碎伤口,疼得半天没爬起来,直到被郭管事搀起,紧张道:“别管我,先去看看我礼物摔坏了没有。”
他给公主娘带回来的礼物可是很难见的汝窑青瓷,年代久远,有钱都买不到的,要是碎了,他可没地儿哭去。
郭管事摇了摇头:“不急,小侯爷您这手……咱们还是先回顾府,处理一下这伤如何?”郭管事急得一头汗,被小侯爷一手硕大的血珠子给惊得浑身发冷。
顾珠摆了摆手,随意用帕子擦了擦,虽嘴里还娇气得‘嘶嘶’抽气,却还是先跑去那摔倒之人的身边检查自己的礼物。
被砸了个包的年轻人浓眉大眼、五官轮廓深邃,一身的正气涛涛,着一袭暗灰色的袍子,端的也是大家公子的气势,单腿屈膝起来,一面扶额一面挑眼看身边的顾珠,沉声说:“你是何人?大街上纵马也不是你这么纵的,急行可有手令?没有上头的手令,在长安城内急行,这叫纵马行凶,按律可是要当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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