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48)
“长公主……”
“侍中刚刚才说过,所言所想,皆可闻于我耳中,不曾有半分不便。所言所想可以,所写便不可以?”
燕赵歌只得将阻拦的话咽了回去。长公主啊长公主,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废纸团并不多,只有六个,长公主一一展开,三张是写错了字的,燕赵歌又重新抄写了一遍。一张是朝会前滴了墨渍的那篇《关雎》,另一张则是字迹工整没有墨渍的《关雎》,不知为何被搓揉了扔掉了。
最后一张,长公主虽有所准备,却还是看得一愣。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
长公主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再说不出口。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侍中将这纸,送我可好?”她手捏着那张纸,极为用力,几乎要将攥在手中的部分揉碎在掌心。
燕赵歌吸了口气,道:“再好不过。”
“颠沛流离十载,家仇国恨,未有子嗣,侍中可曾后悔?”
“不曾后悔。”
“燕侍中言,所言所想,皆可闻于我耳中,不曾有半分不便,可有隐瞒?”
“不曾有隐瞒。”
“燕清月曾写《蒹葭》,言及心悦,又写《关雎》,口称寤寐思服,可有欺骗?”
清月是燕赵歌的本名,又是她母亲的封号,自她发觉自己心悦长公主那一天,便将这个名字告诉了长公主。
燕赵歌怔了一怔,旋即又笑了起来,道:“不曾,燕清月不曾欺骗长公主,也不曾欺骗司传绍。”
长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万般话语想说,此处却不是细说的地方。
“先去寝宫罢,皇帝在那里。耽误了这么久,他估计要等得急了。”长公主率先道。
“是。”燕赵歌从她手中接过记录的纸张,笑得极为灿烂,“如此,微臣便先告退了。”
长公主点点头,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等一下。”
燕赵歌停住步子,回身看着她。
长公主若无其事地道:“帮我宣左相进来。”
燕赵歌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道:“微臣领命。”她经过长公主身边,步子顿了一顿,伸出手,拽了拽长公主的袖子。长公主会意,隔着衣料,和她手指相触。
“阿绍。”她轻声道。
朝服的布料其实很厚,这微不足道的触碰远远不足以让长公主有什么感觉,可她还是觉得似乎是摸到了燕赵歌的体温一般,滚烫滚烫的,连刚刚碰在一起的地方也烧了起来。
值守的内侍目不斜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他是长公主亲信,是信得过的人,但还是惹来了长公主严厉的目光。
“刚才的事若是透露出去,就去漠北吃沙子罢。”
“是!”
燕赵歌没听到这话,若是听到了一定会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动不动就喜欢将人发配到漠北去吃沙子,原来是有传统的。
长公主将那三张写了诗句的纸叠起来收在袖子里,废纸又团起来丢进废纸篓,这些都是要专门处理的,不能流露到宫外去。
燕赵歌将左相带进来,对着长公主行礼道:“殿下,左相到了。”
长公主微微点头,态度比对别的朝臣态度都和蔼得多,道:“皇帝向来是等急了,去罢。”
燕赵歌也笑着回道:“微臣告退。”
左相等得衣服都干了大半,看着这两张笑脸,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长公主是不是身子有碍,怎地脸有些红?燕侍中的神情好似也不大对劲。
难道陛下病得这样严重吗?燕侍中只是入宫这么短都染上了?
燕赵歌离了前殿,跟着内侍来到皇帝寝宫,这次皇帝已经起床了,披着袍子坐在床边,手边是一盏热茶,神情不振,又有些焦急。
“臣恭问陛下圣安。”
“免礼免礼。”
皇帝连忙道,连燕赵歌行礼都等不得,就一把扯过那沓纸,细细地看。燕赵歌侯在一边,看他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时而面露微笑,时而怒火奔腾。
“好你一个大宗正!”皇帝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摔到地上,根本就不在乎燕赵歌也在场,咬牙切齿地怒骂道: “个老不死的,朕不在就欺朕皇姐!竟然没有一个朝臣肯帮朕皇姐说话!都该死!”
朝会刚开始时,长公主言明皇帝身体有恙,不便参与朝会,此次朝会由长公主主导,大宗正很隐晦地问是不是皇帝被长公主拘禁了。虽然所有朝臣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大宗正的脑子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朝臣们只当他又犯病了,假装鹌鹑不肯出言。
燕赵歌假装没听见。
“去传令大宗正!给朕召进宫里来!”
“微臣领命。”燕赵歌应道,抬腿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不是你。”皇帝瞪了她一眼,“这是你该做的事儿吗?”
燕赵歌:“……”
她就很想问,侍中有什么不做的吗?连虎子都端得。
“给朕坐下。”皇帝挪了挪位置,指着床沿另一头的位置,“这里。”
燕赵歌硬着头皮坐下了半个屁股。
“朕问你,你对朕皇姐感官如何?朕要听实话。”
燕赵歌斟酌着答道:“回陛下,微臣那日在寿宁宫说的,全都是实话。”
“可你那天不愿意尚朕皇姐!”提起这个皇帝更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何不愿意?!”
“臣愿意,长公主若是出自本心,臣愿意。”燕赵歌道:“臣愿意入赘皇家,此生绝不纳妾。”
“即便无子?”
“即便无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仓央嘉措先生的。
先二更,还差一章,最近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来了,等我考完试回家补上……
第42章 三更
“所言非虚?”
“微臣所言据实, 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陷入一阵沉默, 然后道:“你可知道秦峰入京来是为何事?”
燕赵歌道:“臣不知。”其实她心里有些许猜测,但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作为皇帝是不会喜欢过于聪明的臣子的。
“两月前, 征西将军为其嫡长子秦峰,求娶公主。皇家公主如今只有一位, 便是长公主,朕唯一的皇姐。”皇帝道:“先帝驾崩时曾许长公主一世如意, 朕也曾许, 永不逼迫皇姐。所以,朕没有应下。朕得等皇姐点头, 只要皇姐愿意,嫁谁朕都允。”
燕赵歌已经明白皇帝想要说什么了。
“燕赵歌,朕打心底里不愿意皇姐嫁你燕咏月。你是燕国唯一嫡系,尚不得公主,可我皇姐乃是大晋长公主, 除了入赘,何人配得上?你告诉朕, 你配得上吗?”
“臣配不上。”燕赵歌道。不是她奉承皇帝,以现如今的状况,她真的不配让长公主下嫁, 她如果不是燕国嫡系,尚长公主都是天上掉馅饼的事。长安里愿意尚长公主的公侯之子比比皆是,如今的她在里面毫不出奇。
“你知道就好。可皇姐心悦你, 不同于长平侯子的心悦,你懂吗?”
“微臣明白。”燕赵歌怎么会不懂,这世界上哪有两种心悦,只有心悦和不心悦,心悦了她,自然就不心悦长平侯子,她懂得很。
“你懂便好。”皇帝点点头,近日胸口气血郁结的不适感都减轻了许多,他话说得有些多,感觉喉咙处十分干痒,便端起放在旁边的茶来喝。“长公主不能下嫁,你若是入赘皇家,定会惹得百姓非议,你如何决定?”
燕赵歌想了一想,道:“臣有寡人之疾,担不得子孙繁衍的重任。”
皇帝猛地一口茶喷了出去,幸而燕赵歌坐在他身边,若是按照以往面对面坐着,恐怕这一口茶就喷到燕赵歌脸上去了。他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的茶水,眼神十分诧异地看着燕赵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