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雀(29)
总觉得一碰,陆飞驰就碎了,再也回不来了。
一路担惊受怕赶过来,又猛吹了风,受了惊吓。
舒瑾文面色苍白,一瞬间双腿无力,腹部坠重,几乎要跪下去。
被苏愿及时扶住了。
陆老太太埋在丈夫怀里痛哭,一边哭一边发疯地捶打丈夫的胸口:“我让你直接把飞驰绑回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陆老爷子毕竟历经风雨,仍然能镇定地站直,安慰妻子道:“医生说了,没伤到要害,只是轻微脑震荡,等醒过来,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陆老太太抽噎道:“等他醒来,一定是要怨我的。要不是资产都没了,他也不至于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谈生意……可我是为他好呀,我不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司清理干净,他哪里愿意回来呀……”
老爷子叹气道:“飞驰不会那么不懂事,哪里有长辈不为孩子好的呢。”
舒瑾文微微侧脸,冷眼看着他们。
这对他曾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满含歉疚地对待的老夫妻。
苏愿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从刚进病房时的瘫软无力,到后来站起来后,目光一点一点变硬,脸色一点点变冷。
最后满面寒霜。
舒瑾文突然开口道:“能不能小点声,你们会吵到他。”
陆老太太一下子止住了哭声。
她看看四周,难以置信道:“你说我?”
舒瑾文漠然道:“病房保持安静,还是你们巴不得他死得更快?”
他从来没有在长辈面前表现出这么强势而无礼的姿态,以至于苏愿都震了一震。
陆老太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癫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勾引飞驰,飞驰鬼迷心窍地跟你离家出走,会落得这步田地?!”
舒瑾文冷冷道:“我们本来生活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破坏了我们的生活。”
陆老爷子肃声道:“都先别说了。”
舒瑾文没理,继续淡淡道:“你以为你只是在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逼迫他回家吗?可这些在你看来小打小闹的生意,都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没有依靠任何陆氏资源、从少年起自己打拼下来的,结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们毁了。他努力想要东山再起,不仅是想保护我,也是想让你们肯定他……想让你们知道,他是陆飞驰,而不只是‘陆城’的儿子。”
陆老太太尖声道:“你怎么有脸提阿城!你不准提他!”
舒瑾文深吸一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谁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舒瑾文其实还有一些话没说。
比如,陆飞驰其实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十五六岁、躲到奶奶家度周末的少年。
他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决定自己未来的轨迹。
可他来不及说了。
就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灰色短褂的老年女人走了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很安静,悄无声息,头发花白,手上缠着毛巾,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护工。
因此当她一抖毛巾,露出里面的刀刃寒光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除了站在陆飞驰病床前的舒瑾文。
那老女人颤声道“你们把阿奇还回来”,一边颤抖着扑了进来,刀刃直取陆飞驰的胸口。
舒瑾文没有任何思考,拦在床前,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刃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那一瞬间其实是感觉不到疼的,身体没有那样快的反应。
只感觉到,好冷啊。
刀刃是凉的,血是热的。
舒瑾文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油炸冰淇淋。
他还没吃过呢,因为陆飞驰说那东西没营养,都是糖精,总不肯他吃。
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吃过。
舒瑾文恍惚着,终于想起刚才警方打电话来时,提到的那个隐约熟悉的名字了。
警方会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他是陆飞驰手机通讯录里排在第一个的号码。
也是唯一一个。
“用板砖攻击陆先生的人叫周皖,你认识他吗?他弟弟叫周奇,好像是某次饭局时得罪了人,被解雇了,求职期间频频受挫,开始酗酒,之后又意外染上性病,前不久去世了。周皖交代说,他是替弟弟报仇,才袭击了陆先生。”
第52章
两个月后,某天午后。
病房门后悄悄探出了小护士的脑袋,她左右看看没人,蹦蹦跳跳地溜了进来。
把两颗可乐糖扔到床上,豪气道:“喏,本姑娘说到做到。”
病床上的男人放下杂志,随手剥开一个,笑道:“嗯,真甜。”
男人是十分温和恬淡的长相,配着蓝白色的病号服,整个人显得更加苍白瘦弱。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小护士眼睛都blingbling地闪了起来,“你朋友的微信号多少?”
“我想想啊。”男人皱起眉头,似乎在费劲地回忆。
片刻后一拍大腿:“——忘了。”
小护士恼怒道:“怎么可能忘了,你耍我是不是,”她嗔怒地一把把另一颗可乐糖抢了回来,“你不说,另一颗不给你吃了!”
“我真记不得了呀,”男人一脸无辜道,“你知道的,我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突然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了,手机也不见了。我才17岁呀,以前还从来没出过老家呢。”
小护士哼道:“又开始胡编乱造了,我翻过你的病历资料!你哪里17岁呀,是27!虽然你长得跟17岁也差不多……”
“护士姐姐,午休结束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苏愿拎着饭盒,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小护士看见苏愿,脸一红,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舒瑾文大笑,对苏愿道:“她跟我打听好几次你的微信号了,你真不给啊?”
苏愿无奈道:“我们俩都是omega,给什么给呀,何况……”
“何况什么?”
苏愿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他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吃饭吧。”
午饭都是精致的茶点,龙须酥,汤包,虾饺之类的,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苏叶鲫鱼汤。
舒瑾文在老家的时候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觉得很奇怪,自从醒来之后,吃的所有东西竟然都很合他胃口。
好像知道他的喜好一样。
他已经醒来一周多了。
醒来那天着实吓坏了不少人,他自己都吓坏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17岁,刚刚跟随父母来到A城治病。
一觉醒来,突然父母不见了,一堆陌生人围着他叽叽喳喳,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一个长相十分好看的年轻男人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非说这是他的孩子,还说自己是他的丈夫。
舒瑾文乐得当场就笑出声了。
一笑就牵动了全身,突然感觉肚子上有点怪怪的。
伸手进衣服一摸。
腹部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虽然不愿意承认……
那疤痕为什么那么像女人剖腹产的疤痕啊?!
舒瑾文受到了惊吓。
老家虽然信息不畅通,但有些传说流传得很广,比如如今光棍alpha多,omega少,就会有人贩子在城市里流窜,专门拐卖那些孤身一人的omega,卖到偏远山区去给欲求不满的alpha老头生孩子。
舒瑾文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拐卖了,可能是在和父母求医问药的过程中走散了,就被骗到了这里。
这家医院是一家大型诈骗集团,那些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都是诈骗集团的团伙。
这还不是最匪夷所思的。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根本不是Omega啊?!
舒瑾文很肯定地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分化,即便被医生指出他后颈上已经有发展成熟的腺体,他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被骗了。
什么狗屁腺体,谁知道是不是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水长出来的肉瘤。
至于什么孩子,就更可笑了。
他的身体上有两道疤,一道在腹部,医生说那是剖腹产留下的;一道在胸口左下方,医生说差一点点就要刺中心脏了,是他为那个好看男人挡刀留下的。
舒瑾文嗤之以鼻。
他坚定地认为,两道疤都是他昏迷前英勇无畏地和歹徒做殊死搏斗才留下的。
由于他不认识任何人,逆反情绪很严重,刚醒来的那几天上吐下泻,看见人说什么生孩子的事就要发脾气。
后来似乎是那个好看男人说了什么,那群医生才闭嘴了。
男人很有眼色地不再拿什么“失忆”的事来烦他,也不再天天把那嗷嗷大哭的丑婴儿抱过来。
只留下一个苏愿照顾他。
苏愿长得很可爱,脸小小的,眼睛圆圆的,说话做事都让人舒服,总是能让人心生好感。
舒瑾文挺喜欢他,他觉得苏愿长得像洋娃娃。
17岁的舒瑾文是个很直率的颜狗,看见漂亮的东西就会无条件地喜欢。
他觉得苏愿也许良心未泯,会愿意帮助自己逃出去。
于是他找了许多机会,趁那个好看男人不在的时机,暗示苏愿帮自己掩护一下。
苏愿每次都无奈地对他说,别开玩笑了,您要是跑了,我们才是没命活啦。
舒瑾文就不高兴,他觉得果然长相都是骗人的,长得这么纯良可爱的苏愿也不愿意帮他,这世道真是不会好了。
只有小护士还算可爱,会偶尔违反禁令,偷偷塞给他一两块糖果。
虽然是为了打听苏愿的微信号。
舒瑾文每次接过糖果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