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7)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脸却越发阴郁，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刀，戳向梁理的同时，也扎到了我。
　　“你是不是喜欢林知也。”
　　火锅里的汤沸腾着，发出“突突”声响，热气弥漫在他们兄弟之间。
　　羊肉涮熟了，梁理夹了起来放进碗里，他吃了一口，喉结耸动，咽了下去。
　　他的睫毛落下小片阴影，抬起头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了，冷冰冰地看着梁非，他说：“人都死了，你还说什么。”
　　梁非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椅子拖拉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站起身，不再看一眼，往楼上走去。
　　我也站了起来，我看着梁非的背影，我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
　　梁理抓住我的手，压低声音，“别去。”
　　我挣脱开他的手，我对他说：“我就去看看。”
　　我不敢去看梁理是什么表情，他一定是生气的。我和他说对不起，他转过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到二楼去找梁非，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又去别的房间，他也不在。
　　最后我听到厕所里的哭声，我循着声音走去，推开他那扇门，我看到他伏在镜子前的洗手池上哭。
　　他的肩膀抽动，原本宽阔的后背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真的看不得他这样，我走到他背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来，看着镜子。
　　我接触到他的视线，我站在原处没有动。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看到了，他的神情柔软下来，盯着半空，试探着伸出手，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摸索着空气，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脆弱又可怜的哭声，哽咽道：“知也，是你吗，我怎么看不到你，你在哪里啊？”


第14章
　　我想来想去，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死了。
　　晚上的时候，我趴在梁理怀里哭，我说，“我还没活够。”
　　梁理不安慰我，捏着我的脸，冷哼，“你是还没和梁非快活够吧。”
　　“我都死了，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不能。”他说得理直气壮，把我气得半死。
　　我还想说话，他就扑过来，用力抱住我，他闷闷道：“你没感觉到吗？我在吃醋。”
　　我没办法在他面前装傻，我蜷在他怀里的身体慢慢僵硬。
　　他肯定也是感觉到了，我的心虚和惭愧。我想要起来，他却一把按住我，我听他说：“没关系，反正一开始是我拉住你的，只要你不走，我都可以。”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夹杂着一股属于他的傲气，可……最后的几个字暴露了他心里的想法，他在忧虑什么，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接受一段三心二意的感情。
　　我对他说：“我做不到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你身上，我很爱梁非。”
　　他听了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开口说：“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爱他，但只要你爱我一点点，我就足够了。”
　　这不像是我认识的梁理了，我抬起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梁理拉住我的手，我们的掌心贴合在一起，他凑过来，嘴唇压在我耳边，神秘兮兮道：“毕竟我以前也从没想过能操你。”
　　我觉得耳朵像被热水烫了一下，缩着脖子，用手推开他的脸。
　　梁非在梁理这住着，梁理告诉我，梁非出了这样的事后，家里人已经不打算把他放出去了，就让他在梁氏里做事。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一段时间，梁非现在还在恢复期，自从事故后，他每周两次会去看心理医生，我能够感觉到他很焦虑。
　　梁理让我不要去担心这些，他说，梁非这条命是用我的命换的，梁非舍不得轻生。
　　他们是亲兄弟，梁理有时候其实比我更加了解梁非。
　　梁非果然一直都好好地努力地活着，虽然他过得很痛苦。
　　有几次，我经过他的房间，都能听到他压抑的哭声。我忍不住停下来，靠在门上，然后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说他想我。
　　我也很想他，刚出事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后来，明白死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反倒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能活下来真的很好，我想，没有什么是时间抹不平的，过了几年，十几年，梁非终究会再一次找到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会被他压在最心底，偶然翻阅照片，他可能会感慨一下，然后笑一笑。
　　其实，这样就挺好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哭了。
　　等我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房间里的声音却停了下来，我靠着的门被猛地拉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口倒。梁非站着不动，我的后背撞在他的胸膛上。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慌忙地看向他。他低眉垂眸，目光里似乎有我。
　　“梁非！”
　　便在这时，梁理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我立刻站直，朝梁理走过去。
　　他看都没看我，直勾勾盯着梁非，梁非神色古怪，他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哭声？”
　　梁理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说：“听到了。”
　　梁非一顿，梁理说：“不是你在哭吗，一个大男人，哭唧唧的。”
　　梁非的脸沉下来，冷哼一声，转身进屋用力关上了门。
　　梁理扭头看向我，我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似乎冷战了，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晚上他没有回房间，我去找他，看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没有勇气去承认。
　　我就蹲在书房门口，想要等他出来再说，不过他一个晚上都没出来，我昏昏沉沉蜷在门外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又挨骂了。
　　他把我推醒，压低声音说：“你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我揉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严肃道：“不准卖乖，别以为我会心软。”
　　我“啊”了一声，打了个哈切。身体就被他给搂住，他说：“算了算了，看你那么可怜，不生你气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就莫名其妙原谅我了。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上班的时候要带着。
　　我们出门的时候，梁非还没醒。
　　梁理牵着我的手，一摇一晃往外走。我们走进电梯，他脸上挂着笑，看着心情似乎很好。
　　电梯一层层下去，他去车库取车，我坐在副驾驶，乖乖地系上安全带。
　　今天室外空气质量不好，有些雾霾。他打开广播，里面的主持人还在说让大家出行要小心，注意身体健康，出门戴上防霾口罩。
　　梁理听了就说：“回头买一打去。”
　　我说：“我就不用了吧。”
　　他哼了哼，“你想变成一只肺痨鬼？”
　　我一想到自己那样子，打了个哆嗦，“那我也要。”
　　我们开开心心说着话，他还和我说晚饭要吃什么，他最近不想看到梁非的脸，想要带我去旅行。
　　我心里愧疚，就答应了他。
　　后来，我们的车子被撞，他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退去。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的车子被一辆大卡车撞了。
　　我们的车在空中几乎是反转了一圈，而后重重落地。我听到巨响，睁开眼时，身体是颠倒过来的。我看向他，他紧紧闭着眼，脸上爬满了血。
　　我吓了一跳，我喊着梁理的名字，他一声不响，完全失去了意识。我看到他的胸膛右侧扎进了一大块碎片，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鲜血滴滴答答往下落，他不管是头部还是胸口的伤。
　　我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我不停地喊着他，我希望他能醒过来。我挣扎着扯开安全带，我的身体从椅子上掉下来，我爬到他身边，试图抱住他，手却从他的身体里错开了。
　　我碰不到他了。
　　他说，他用自己三十年的命换了我，可若我碰不到他了，消失了，那么是不是就代表他的命根本不够三十年了。
　　我猛然惊觉，我开始更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我希望他能听到，他能醒过来。
　　可是没有用，他一动不动
　　我从车子里跑出来，路边都是人，围在我们的车子旁，却没有人上前去救梁理。他们拿出手机开始拍摄，我跑到他们中间，我疯狂地喊叫着，没有人能看到我听到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来了，他们把梁理从车子里救出来，送上了急救车。
　　我也紧跟着上去，我蜷在梁理身边，呆呆地看着他。
　　我看到他从自己的身体里走了出来，我吓得半死。
　　我立刻跑过去，一脚把他踹回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我指着他大喊，“梁理，你要再敢出来，你给我试试。”
　　后来，他在手术室里整整五个小时，中间几度心脏骤停，濒临死亡，灵体更是离身了好几次，都被我给打了回去。
　　一直到黎明，他终于安分了，心脏跳动逐渐平稳，呼吸也慢慢正常。我看到那几个救他的医生都松了一口气，我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我想去抱抱他，走过去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碰不到。
　　我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从掌尖开始在慢慢消失。


第15章
　　我很害怕。
　　我之前还想着，既然已经死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直到现在，当我真的什么都碰不到，当我真的在消失的时候，我才发现，离开真的很可怕，我怕被人忘记，我也怕孤单。
　　我去找梁理，他躺在ICU里，身上插着管子，心电仪播放着他的心率。
　　我想和他说话，也想碰碰他，可他就这样睡着，什么反应都没有。我用手去碰他，我的手掌像是一段虚影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要是醒着，要是还能看到我，知道我刚才踹了他好几脚，他肯定要气死。我这样想着，就更想让他醒来了，我想让他看看我，确认我是否还能被他看见。
　　我走出ICU，去找梁理的主治医生。这两天我一直在医院里兜转。我从楼上走到楼下，最后是在楼梯间里找到了主治医生。他应该是在打电话，手机贴着耳侧，声音压得很低。
　　我听到他在说梁理，我往前几步，站在他身边，凑过去，听到电话里的另一个声音。
　　“梁理最近怎么样了？”
　　“还在ICU。”医生这么说着，转过头看向楼梯口的门，我没动，他直接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觉得这个样子有些奇怪，就往边上挪了挪。
　　接着，我听到电话里的人说：“那么大的车祸都没让他死，徐医生，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我知道，您再等等，我现在给他打入的只是葡萄糖，他的伤恢复得很慢，这两天体温也升高了，我想他很快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