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7)
总而言之,一个主演,满场转了一圈,和所有人都简单沟通了几句。停留在对手演员身边的时候尤其长。年长的演员经验丰富,见他肯问,也愿意给他提点。只是安璇见他回头的时候,眉头仍然是皱着的。
休息时间短暂,导演重新回来,大家各就各位。
重新开始。
明犀倒在地上被踢打的时候,原本是应当抱头躲闪的。这时越王走位进入镜头,向地上的人看了一眼,讲出问话的台词。剧本上其实对明犀的表演没有具体要求,只看演员怎么理解,怎么设计。
安璇这一次,在听见脚步声时,松开了抱头的手,努力挣扎看了一眼来人。他的冷汗流过额角的灰土,苍白的嘴唇轻轻抖着。这一抬头出乎意料,群演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地抬脚便踢,恰好踢在安璇胸口。安璇重新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咳嗽起来。
那一眼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沈元枢有片刻愣怔,随即厉声道:“怎么回事?”
他声音很并不如何高,但片场上突然静得可怕。
好一会儿,对手戏演员才把台词接了下去。
这一回拍得很流畅。明犀与越王有几句问答,明犀卑微,越王矜贵。越王对着明犀矜贵,对着旁人只有更矜贵的。他是从骨子里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被没放在眼里的人找了麻烦,他先是气,然后是好笑。对人虽轻蔑,对事却精明。等到解决了麻烦,理所当然的轻松中又有些少年人的小得意。
导演终于喊了cut。
沈元枢的情绪似乎仍在戏里。助理递了水给他,他理所当然地接过去喝了一口。喝过了水,扭头望向正在拍打衣服上尘土的安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导演看了一眼表,向众人招呼道:“好了,准备下一场。”
下一场,就是安璇试镜的那一场了。
明犀得扑到越王脚下,求他收留自己。
安璇远远对上沈元枢的眼神,心里涌起了细微的抗拒感。他非常清楚,演出来的情绪与真实的情绪是不同的。戏中的情绪正因为真实,才会有感染力。
但拍戏毕竟只是拍戏,再多的情绪,也只是工作而已。
第八章
戏中的越王,最初对明犀有怜悯,但那怜悯是漫不经心的。就像路上捡到了什么小猫小狗,活了更好,死了也无所谓。往后明犀行事谨慎,办差得力,才渐渐得他倚重。只是终究还是上下有别,利用为主。需要牺牲明犀达到自己的目的时,越王也绝不会手软。
但沈元枢演起来,又和剧本存在一些偏离,人情味儿仿佛更浓了些。不过导演既然没说什么,想必是认可的。
越王收留明犀的戏顺顺当当地拍完,这一天的夜戏终于可以收工了。
不知道为什么,拍摄结束后,沈元枢看向安璇的眼神变得很微妙。
照理来说,沈元枢的表演达不到体验派的门槛。但是实际演戏时,有些东西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也许他在某一刻,某一部分确实短暂地入戏了。所以才有令人满意的拍摄效果。
但安璇并不太想去琢磨这些。那是沈元枢的事,不是他的。他累了。拍摄强度太高,小演员不像明星那样时时有人精心照顾。苏镜瑶给他谈资源去了,不在组里。剧组的盒饭本来就质量堪忧,今天又一直在赶拍摄进度,等他有空去吃的时候,饭菜全都已经冷透了。青菜重盐,仅有的荤菜咬开后全是厚腻的肥肉。他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本想着夜戏结束了能去吃碗热乎的汤水,没想到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往回走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安璇回头,看见沈元枢从保姆车里探出头来:“一起去吃个宵夜吧?”
安璇摆摆手:“谢谢,我就不去了,想早点儿回去休息。”
沈元枢挑眉道:“真不去?”
安璇摇摇头。
沈元枢把脑袋缩回去。车停了,他从车上下来,给了安璇一支药:“早点回去休息也好。这个给你。”
再推拒就不太好了。安璇接过来,沈元枢的手指尖在他手上不疾不徐地划过。那个碰触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暧昧。
安璇太阳穴跳了一下。
沈元枢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安璇扬了扬下巴:“那下次要来啊。大家聚在一起拍戏,也是有缘。”说话间忽然凑近安璇:“对了,我们加一下好友吧。”
安璇只得拿出手机。
彼此添加信息通过后,沈元枢就回到车上去了。
保姆车很快开走了。安璇接着往回走。
回到住处一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隔壁传来些咿咿呀呀的动静,走廊里有人愤愤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明天都没活儿是怎么着?”于是那些不可言说的动静就小了下去。
安璇草草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几乎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可惜没睡上两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了。他身上有点儿疼,爬起来掀开衣服一瞧,都是些青红的印子。皮肤白就是这点不好,有点磕碰,会特别明显。
匆匆收拾了,出门去化妆去片场。早饭是薄得像水一样的粥和素馅儿包子。粥太稀了,喝多了老是要跑洗手间,偏偏洗手间离拍摄地又远,所以安璇只是吃了四个包子,就开始坐在角落等戏。
沈元枢今天不在,但是有明犀的几个镜头。不过拍摄却似乎没有按照通告单来走。这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等上一天,也未必轮到自己出镜。也有的时候,明明费力拍完了,等到片子播出,才发现自己的镜头被剪得一个都不剩了。
大多数时候,演员能左右的事是有限的。而对于小角色来说,能平平安安把一部戏拍完,就算是好的了。
安璇心里倒是很平静。他把到手的剧本反复记熟,然后就放下来,坐在角落看其他演员拍戏。其实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有时候能看见一些很好的演员,贡献出精彩的表演。他们不见得都是有名气的。许多人演了一辈子戏,也没有红起来。有一些是时运不济,有一些是天赋有限。不过都说熟能生巧,拍戏拍得年头多了,表演总归是比绝大多数新人要纯熟得多的。或多或少,这些人身上总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不过这一天,情况有点儿糟糕。
本来是要拍女三和女四的戏份。女三号何雨佳倒是准时来了。但女四方琪据说是刚下飞机,实在太累,想休息一下。拍哪场戏都是预先定好的,道具置景,很难临时变动。所以大家只好一起等。等到上午过了大半,人才姗姗来迟。
时间紧迫,大伙儿赶忙开工,可偏偏方琪一直不在状态。总共两百多字的台词,说是没记下来,要求用提词板。提词板到位了,她又一直反复往台词那边看,整个人注意力全在台词上,压根儿什么都演不出来。
因为ng次数太多,演对手戏的何雨佳到最后也走了神儿。好不容易有一次拍摄效果还可以,轮到何雨佳动作出了差错。导演耐心彻底告罄,把何雨佳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是戏还是要接着拍。何雨佳红着眼圈道歉,准备重新再来一次。就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方琪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方琪的助理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地解释:“她三天就睡了不到十个小时……”
救护车很快把人拉走了,所有人被迫暂时停工。
有人叹气道:“也是不容易……”
旁边的人讥讽道:“什么不容易,还不都是自找的?她累是为了她自己,赚的钱可没有半点儿落进别人口袋里。咱们一样累得要死,收入能赶上人家一个零头么?
拍摄计划重新调整,把其他角色的镜头拍了几组,这一天也就草草收工了。
难得收工早,安璇正打算回去吃点儿东西补觉,手机响了。夏孟阳元气十足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了起来。
江南一带大小影视基地不少,东溪最大,但左近也有其他的。夏孟阳的剧组在大塘,正好离东溪不太远。
安璇离了片场,看见夏孟阳的黑色保姆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夏孟阳正在驾驶位上冲他笑着招手。
车里布置得很舒服,化妆间餐桌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厨房区,暖气开得也很足。安璇爬上车,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你的助理和司机呢?”
夏孟阳发动了车子:“给他们放假了。这几天都没我的戏,正好来找你玩儿。不是说你往后几天也都没戏么。”
安璇点头:“不过你也来得太早了。好在我今天收工也早。”说着把片场的事简单说了。
夏孟阳不甚在意道:“红了就是这样的啊。你想吃什么?这几天有点儿冷,我看临近也没什么东西可吃。我们去余杭吧,我订了酒店。”
安璇眼皮有点儿打架:“我想歇一歇,这两天夜戏太多了。”
夏孟阳同情道:“你睡吧,座椅放下就是床,底下的柜子里有羽绒被。到了我叫你。”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车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院后门。夏孟阳把安璇拖起来,轻车熟路进院儿往楼上去。到了三楼角落的一个小包间。推窗望去,窗外正是满湖落霞。
安璇微笑了一下:“我的工资可要等拍完戏才能结。”
夏孟阳豪爽道:“谁指望你的工资了。来来来,点菜点菜……我要吃东坡肉和虾爆鳝……”
安璇想了想:“我想吃鱼羹和小笼包,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夏孟阳林林总总叫了一堆菜,两个人一面吃饭,一面聊天。夏孟阳爱吃,他找的地方,菜自然做得极好。安璇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一次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他慢慢吃着鱼羹,偶尔看一眼楼外的风景,觉得心中快活又平静。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走菜很慢。江南的馆子菜品分量又小。夏孟阳把最后一个虾仁吃掉,在下一道菜未上之前,开始腾出嘴来讲八卦。
安璇朋友不多,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都像夏孟阳这样。他听着夏孟阳眉飞色舞地描述剧组的副导演如何同女配联袂,在拍戏中途演了一出挑帘裁衣,不禁迟疑道:“为什么你总是对这种事感兴趣?”
夏孟阳兴致勃勃道:“因为有意思啊。你是没看到他们被人捉奸的时候。哇塞,脸上那个表情,拍电影都够拿奖了……她演戏的时候要是能把这本事拿出一半来,早就红了。”
安璇低头,默默把小笼包塞进嘴里。
夏孟阳啧啧道:“嗨呀,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实在也是有点儿烦。我当初就说懒得接这个破戏,赵姐非说和小花一起演戏可以有热度。不过眼下瞅瞅,她和男二挺有热度的,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勒个去,你没瞧见男二那个跪舔的样子……我在旁边看得尬都尬死了。等着吧,后期剪辑还指不定是个啥奶奶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