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52)

　　遇到情敌，他的幼稚病又发作了，总要压一压别人的气焰。
　　等蔡谨恒发言完毕，坐回了前排的座位上，又回头冲佟嘉的方向看了一眼。梁简生出去接电话，过了一会儿蔡谨恒和佟嘉都出来了，在礼堂门口说话。
　　梁简生难得没有过去捣乱，吃醋是一码事，但也要留给佟嘉足够的私人空间。
　　蔡谨恒邀请佟嘉参加晚上的毕业晚会，佟嘉以还要复习功课的理由拒绝了。傍晚的大学，林荫路上是下了课的学生们，说说笑笑的。
　　佟嘉走在他们当中，梁简生在后面跟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错过了三年的那个男孩。
　　他的佟嘉也该是这样朝气，充满活力。
　　“看什么？”佟嘉停下来等他。已经是傍晚时分，林荫路的旁边是操场，橡胶跑道绕着草坪，草坪上有几个正在踢足球的男生。
　　梁简生快步追上他，毫不避讳地揽过他的肩膀，把人拐到了大操场上，“我在想，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佟嘉不解，也懒得去想那么多。太阳渐渐沉了下去，两人绕着橡胶跑道走了两圈，连踢足球的男生也走了，盛夏里的蝉依旧在榕树上鸣叫着，只有看台上还有几对小情侣在打闹。
　　“嘉嘉……”梁简生去摸他的手，暗暗想牵。
　　只是太阳下山了，天还没黑，远处的天边依旧还有晚霞。佟嘉躲了过去，“嗯？”
　　梁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就是刚才那一刻忽然想喊一喊他的名字，“……没什么。”
　　又走了半圈，佟嘉看天色不早了，说，“去吃饭吧。”
　　“去哪儿吃？”梁简生问，“你给推荐一下。”
　　佟嘉在前面走，直直奔向一个方向，“食堂。”
　　梁简生跟在后面呵呵地笑了。
　　回去的时候走到校门口，梁简生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开车过来，佟嘉嫌他的车招摇，就在校门口叫了一辆出租。
　　佟嘉坐在后座的左边，梁简生坐右边，碰上了车门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先送你回家。”梁简生说。
　　其实这样走绕远了，梁简生住的酒店就在这两点之间，但他必须要先送佟嘉回家才能安心。
　　佟嘉安静地没有发出异议，低头跟蔡谨恒发着微信，梁简生瞥了一眼，大概是蔡谨恒问他还在不在学校，依旧想要请他去晚上的晚会，佟嘉回了句已经离开了。
　　车里开着冷风，凉凉的，梁简生将自己手里的外套搭到了佟嘉腿上。司机开得很快，梁简生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舒服，关心地问，“晕车？”
　　佟嘉摇了摇头，“不是，有点困了。”
　　梁简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先睡一会儿，估计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司机从前面的后视镜里往后面瞥了他们一眼。
　　佟嘉没有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过了几分钟，没话题了，车厢里重新沉默起来。
　　开到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前面的红灯还有几秒变成绿灯，司机将车子重新启动，踩了一脚油门，不料从右边的路口冲出来一辆小货车，直直冲他们撞过来。
　　司机一脚踩下了刹车，也已经晚了。小货车丝毫没有减速，在出租车的侧面直直冲撞过来。
　　事情发生就在一瞬间，也不过零点几秒，佟嘉还未反应过来，梁简生已经扑过来将他护在自己身下。
　　接着是“砰”的一声，小货车撞在了出租车的车尾。
　　在黑暗中的佟嘉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在了他脸上。
　　是血。
　　那一刻他感到天旋地转。
　　“梁简生？”他慌乱地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到无法辨认。没有人回答他。
　　很快现场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他被人从车里拽出来，强烈的撞击让他感到眼前眩晕，还有轰乱的耳鸣，但他顾不得这些。
　　他们一起被抬上救护车，因为小货车是从右边撞击过来的，佟嘉和司机都在左边，所以受的伤不重，外面看来只胳膊上蹭破了一层皮。不过他们还是要去医院接受全面的检查。
　　梁简生的情况严重一些，他的头上流了很多血，脑袋震荡得厉害，右腿小腿疼得动也不能动，医生初步判断是小腿骨折。
　　他只经历了短暂的昏迷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看到佟嘉的眼眶是通红的。
　　梁简生有些困难地抬起擦破了皮的手给他抹泪，“哭什么，不疼。”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额角全都是细密的汗珠。
　　佟嘉是后怕。他想到刚才车里流下的鲜红的血，滴在他的手臂上；想到刚才在变了形的车里，他怎么喊梁简生的名字也没有人回应……
　　想到了因为车祸在死亡之门前面徘徊了十年的梁崇江。
　　梁简生本可以不用保护他，他可以选择保护自己，以求得平安。在突发情况下，人的本能反应都是自我保护，而梁简生毫不犹豫地向他扑过来，将他死死护在了身下。
　　佟嘉本来强忍着的泪忽然掉了下来。
　　梁简生故作轻松地笑笑，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宝贝，叔叔命大。”
　　佟嘉低着头，眼泪簌簌往下掉。他不是难过，而是恐惧，那种被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意外支配的恐惧。
　　“你……”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学校的操场上走着，在食堂里吃饭，现在梁简生就躺在了担架上，后面等待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
　　“真的没事。”梁简生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勾着手指让他伏到自己耳边，“过来。”
　　佟嘉红着眼圈凑过去。梁简生趁旁边的小护士不注意，“啾”地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
　　佟嘉正要恼怒，感觉道他喷着热气在自己耳边，很小声地笑着道，“叔叔怎么舍得出事，还没把你娶过门呢。”
　　本来担心得要死的佟嘉被他这么一调戏，只剩下羞恼了，甩开他的手，“不要胡说！”
　　“哎呦，疼疼！”梁简生抱着手哼唧起来。
　　一旁的护士听见了，呵斥两人，“都这样了还闹？好好躺着！”
　　因为梁简生的保护，佟嘉除了胳膊上的一点擦伤和轻微脑震荡没有大碍。梁简生比较惨一点，脑震荡加小腿骨折，身上还有多处擦伤，额头上流了血，右腿打了石膏，还需要留院观察一个星期。
　　照顾他的重任自然落到了佟嘉身上，他去拿完梁简生检查的单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他坐下来，梁简生一只腿翘在另一只打了石膏的上面，看起来倒是轻松快活。
　　“今天吓着你了？”
　　佟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保护我。”他顿了一下说，“保护自己。”
　　梁简生显然不认同他的话，“下次遇到再说。”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佟嘉低着头，不让梁简生看见他红了的那一圈眼眶，“我说真的。”
　　“嗯，我知道。”他也是说真的，梁简生想。真的很奇怪，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时间给他纠结，完全是本能使然。
　　“但是我没有办法不去保护你，嘉嘉。”他说。
　　佟嘉沉默了。
　　第二天他去医院看梁简生的时候，梁简生的“光荣事迹”已经被传遍了大半个医院。至于是从哪里传起来的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个帅气成熟的男人为了保护一个小帅哥骨折住到她们医院了！
　　佟嘉去酒店给他拿了两件干净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到的时候快中午了。梁简生吃饭挑剔，早晨饭都没吃两口，中午十一点就饿得肚子叫。
　　佟嘉将东西放下，又下去给两人买午饭。
　　他刚走，来给梁简生换药的小护士就进来了。她拿着绷带给梁简生的额头换药，闲聊着问，“刚才那个是你什么人啊？”
　　头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换药的时候最为疼，他“嘶”了一声，“你猜猜。”
　　小护士笑了笑，寻思着什么重要的人才值得舍身相救，“看着像弟弟，很亲吧？”
　　梁简生没有否认，看着佟嘉离开的方向，也跟着笑笑，“是啊，他是我的心肝，怎么能不保护好。”
　　小护士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第七十一章
　　下午佟嘉又往交警大队跑了一趟签字，事故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小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在车上打了个盹，没看见前面的红灯，直接冲了上来。
　　梁简生对这次事故处理结果没有表现出异议，现在想起来他也十分后怕，万一他真的有点什么事，像梁崇江那样了，佟嘉怎么办，整个梁家怎么办。
　　在他前三十年过得浑浑噩噩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惜命过，那时候身边没有珍贵的人，没有肩上的重任，也没有能够让他恐惧的事物。随着梁家人的接二连三离开，他对死亡终于也敬畏起来，现在他有想要保护的人和不能轻易扔下的重担，做事总要掂量几分轻重。
　　佟嘉这学期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了，两周后期末考试，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照顾梁简生。
　　抛开别的情感不说，单说梁简生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右腿打着石膏，额头上还缠着绷带，连病床都下不了。佟嘉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好在学校的课停了，不用三头跑，也不算太辛苦。照顾梁简生这件事不难，大多数时候他可以自力更生，只有少部分不能自己完成，需要佟嘉的协助，比如换裤子。
　　佟嘉回来的时候带了晚饭，病房里的梁简生正在拄着拐杖站在窗边打电话，听见佟嘉进来就匆匆说了两句把电话挂了。晚饭的香味遮盖住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飘散到梁简生的鼻边。他有些滑稽地用腋窝撑着两根拐杖，坐到床上，笑嘻嘻地问，“晚上吃什么啊，这么香。”
　　饭盒的盖子被掀开，越加浓重的香味飘散出来，是米线。佟嘉将米线放到一边，把下面的饭盒放到病床上的小餐桌上，梁简生兴冲冲打开盖子，竟然是一碗很清淡的粥。
　　“医生说手术第一周要吃点清淡的，喏。”佟嘉把勺子递给他，自己抱着香喷喷的米线吃起来。
　　他连吃东西的模样也是极认真的，手机放到一边，专心吸着米线。热腾腾的雾气升腾起来，蒸得他的脸有些红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被他用胳膊抹去，弯翘的睫毛在热气中颤着，眼睛被一颗小辣椒辣得雾蒙蒙的。
　　梁简生看着他，觉得什么粥啊米线啊，都没了滋味。什么都没有眼前的人咬一口来得可口。
　　“记得你不吃辣。”他说。
　　佟嘉看向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记得这种小细节，愣了下，“唔，以前不吃，现在能吃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