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蠹(7)
作者:贺喜
时间:2019-02-18 11: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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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仔细一看,这个山坡倒是似曾相识,这儿是齐金明寄给我的相片上的地方。
齐金明在山坡上坐下,伸手招了两下,叫我坐过去,我手脚并用正准备爬,他还提醒我:“走有雪的地方,别走有落叶的地方,那些地方怕塌。”
终于爬到齐金明身旁坐好,我大喘着气,问他:“你干嘛来这儿?”
齐金明说:“之前没教过你,现在跟你说说,我们现在下地,沿袭你舅舅的规矩,讲究的是狡兔三窟,咱们刚才过的平原上有一个地洞,那是对外讲的;我们住的屋子,院子里也有个地洞,用东西盖住了;现在这个山坡旁边,也打了个洞,但这个洞只有我、你、辜小鹏和甜甜知道。”
我问:“你打那么多洞做什么,不是打两个保持气压稳定,空气流通就成了吗?”
齐金明说:“防人。”他只顾瞭望, 并不瞧我。
我一头雾水:“这儿荒郊野岭,有什么人可防的。”
齐金明摇了摇头:“这儿的人,保守估计只有一半对辜家是忠诚的,还有一半是雇的当地人,他们要是看到好东西,随时可能反水,这个洞是用来保自己人的命的——所以你要是遇到紧急情况,就到这个洞口找我们。”
我点头,其实没想那么多。
“好了。”齐金明哗地站起身来,又说,“我寄照片给你,就是想告诉你这儿是第三窟,没想到你屁都不懂,辜松年什么也没教过你?”
我陪个笑:“师父您教不就行了么,他教再给我教岔了。”
齐金明笑了。他高高站着,低头看我,我坐在坡上,仰头看他。一片星光,无数树梢在背后映着,他笑时嘴旁有笑纹,脸颊没那么丰满,微微塌陷,充满成熟男人的风骚。
话既说完,齐金明拔腿走了,走时还不忘叮嘱我:“记着别走有落叶的地方!容易塌。”我抬起头想亲热答应一句,谁知道他头也没回,迈着两条长腿,哧溜一下,又钻进夜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陕西副本开启。下周开始炖肉。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到的第二天,人们陆陆续续下地了。
我只是辜家圣意的一个代表,钦差罢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呆在屋里;而齐金明坐镇地面指挥,辜小鹏带队在野;前一天甜甜又展露了功夫,好几个人都说这位小爷最好也一块下去,工作效率能大大提高。齐金明似是有锻炼甜甜的想法,便同意让他跟着下去,和辜小鹏搭伴,彼此有个照应。
出发之时,辜小鹏表情仍是要死不活,像是不乐意甜甜跟着。甜甜倒是整装待发,背着大登山包,那包高出他一个脑袋还有多,也不知道装了多少装备。进洞队伍有十四五人,大部分是辜家雇工,还有三四个当地好手,剩下七八人留守屋里,负责运输。
辜小鹏他们下洞时,我和齐金明都去送了,他们由平原上的洞下去,从院里的洞将古物运出。这天日头挺大,风也不小,又冷又晒,我紧紧裹着外套,弓着腰眯着眼,目送他们出发。齐金明站在一个小丘上,风吹皮衣,猎猎作响,阳光反射在他的护目镜上,越发显得目光如炬,如鹰伺猎,神气极了。
风吹得我脸都快掉了,我踉踉跄跄跑到小丘边躲风,偶然见到齐金明手腕上缠了一条东西,鼓鼓囊囊,像是一条白毛巾,他偶尔抬手闻一下,就会露出一种舒畅的神色。
队伍已经下洞,留守的人也没闲着,我偷偷回了屋里,躺在炕上看书,又把窗户开着,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还是西湖,春日殊胜,桃柳烂漫,有游人如织,亦饮亦歌。
于湖中,一艘乌篷船轻驶安渡。在船舱里,我卧船而眠,而甲板上有一渔夫、一船夫,渔夫垂钓,船夫撑篙,各不相扰。
就在此时,鱼漂忽而一沉,渔夫连忙提杆,这一钓很重,杆几乎弯成半圆,渔夫有经验,边放边提,慢慢收回。收到甲板上一看,不是大鱼,倒是一大团水草,裹着一个物事,渔夫急忙来叫我,少爷少爷。
我裹起薄毯,走到甲板,拿起那物事一看,是一面古镜,镜面擦净,竟然光可鉴人,翻过再看,背后镌有「爱痕」二字。标题下又刻着一行字,「情痴非幻,爱痕不消。于此佳地,照此宝鉴,可见来世今生,留情之事」。
我立于甲板,心潮澎湃,缓缓将这面爱痕镜转正过来,两眼对准镜面,正打算看个究竟,却见里面只有我的模样,十四五岁,发髻束起,面如冠玉。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眼,突然间就天地倒转,水沸石飞,小舟整个被掀了起来,渔夫船夫早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只剩我一人拼死扒着船沿,随船到处乱飞。
等我再次睁眼,却是在一处洞窟中醒来,这里好似是一处瀑布之后,水帘飞溅,涧水淙淙,悄怆幽邃,此时温度不低,却冷得我一个寒颤,这儿可真是冬凉夏暖,洞天福地。洞中不知住的是何等高人,避世在此,早将繁华置之度外,返璞而归真,窟内仅有几个石桌石凳,就连我睡的床,也是石头雕刻而成。
这时一男子走来,约莫二十三四,穿着洒脱轻简,竟看不出是哪一代的衣物。等他走近,我再一瞧,原来是齐金明,他比平时年轻一些,温柔许多,一张俊脸擦得干干净净,绝不是平日里草莽强梁、杀人刨坟的模样,手里又捧了一个盘子,里面是些泉水山果。他在我身边坐下,喂我吃果子,说是吃饱了好养精蓄锐,恢复身体。我瞧那些果子都是成熟已久,自然落地,在地上沤了不知多久,破皮处果肉烂红,都泛出酒味来了。但我一看他那样,又风雅,又俊秀,光是那张脸,都够我细细看一整天的。他把那果子喂到我嘴边,我神魂颠倒,张嘴就吃,别说是烂果子,就算他喂我死人肉,我也马上就吃,绝无二话。
齐金明见我吃了,高兴得很,又说自己诨名叫做冷郎君,多年前受观音点化,为求升仙,避居此洞,修道倒是不难,只是无人相伴,寂寞无比。如今我来了,年龄、容貌都相配,岂不是正好与他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当即成了个傻逼,什么西湖舟,什么爱痕镜,全他妈忘了,一口答应下来,从此留在洞里,和齐金明相伴修仙。说是修仙,其实只是日日交|合罢了。我最爱看他躺在石床之上,为我所动,流泪吟哦之态。
可怜我才十四五岁,就此与他双修,颠鸾倒凤,石床缠绵,没有一日不泄|精。先前一段时间,我倒是金枪不倒,可人哪能逆天而行,自然一日比一日憔悴。到了后来,我简直床都起不来了,每天只靠着石床不动,石壁上自会滴下泉水,供我解渴。
也不知过了几年,这天又是一次欢好,齐金明给自己找了舒坦,快活极了,和我一人躺在石床一头。他拿一只脚搁在我肩上,脚趾夹着我的耳朵碾来碾去,还在那里唱:“望求菩萨来电话,渡我二人出凡尘——”我还腹诽,你这里连电话线都没拉,菩萨怎么给你打电话?我转念一想,电话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老说些痴话?该是肾水虚亏,阳精不足,神智都不清醒了。
想到这里,我眼皮沉得好比千斤重,止不住地想要阖眼。齐金明见我不好,徐徐凑了过来,香了我的脸颊,又说:“小官人,你可千万别死了,我被压在这雷峰塔下,几百年来,实在太寂寞了。”说到这里,他张口叼了我的唇,渡了一口气过来。那气暖洋洋的,流入四体百骸,我登时睁开双眼,只是身子还不能动弹。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头靠到我肩上来:“小官人,给你渡口阳气,就不会死啦。”
什么叫阳气,什么又叫阴气?可知是生为阳,死为阴,若只是纵欲过度,又如何会死?压在雷峰塔下,又是怎么回事?我犹如冰锥扎顶,毛骨悚然,此时我手指一动,忽然摸到一个硬物,垂目一看,竟然是爱痕镜。我拿起那镜,慢慢举起,竟见我一副少年之躯赤身裸|体,身边不是美男相伴,却是一条金黑大蟒,那蟒毫无热气,缓缓扭动,金黑鳞片变幻诡谲,接触到我身体之处,令我如堕冰窟。
怪不得自称「冷郎君」,原来是条千年大蟒。此时大蟒也见到镜子,他睁开双目,瞳如立锥,浑身散发鞣革铁锈之气,腥冷无比。他又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对獠牙,仍是齐金明的声音:“小官人,照我原型,这又是何必呢?我这么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我么?”
说到这儿,大蟒叹一口气,缠上我的身体,越锁越紧,我只觉后颈剧痛,呼吸困难,直翻白眼。
痛到极致,我猛然睁眼,眼前是一扇窗户,窗户打开,一人站在窗外,正伸出一只大手掐我脖子,把我给活活掐醒了。
“叫你来工作,你跑这儿来偷懒,辜舟,你可以呀你。”齐金明仍是吊儿郎当的声音。
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人间辉煌,太阳明亮,让我差点热泪横流。
齐金明看着我直摇头,又说:“才起床没多久,总不能这就累了吧?起来绕着村子跑两圈,清醒清醒。”
噩梦之后,我宛如一个废人,还要被逼拖着残躯跑马拉松,却也不敢反驳。我只是在走出院门时,问了齐金明一个问题。
“师父?”
齐金明坐上磨盘,挪挪屁股,冲天仰头,沐浴在阳光之中。听我叫他,他回答道:“嗯?”
“你有没有一个外号,叫「冷郎君」?”
他皱了皱眉:“没有。”
我竟然有些失落,转身就想出门。
“可能也有吧,反正我不太清楚,你别说,还挺好听的,冷郎君,哼哼。”顿了一顿,他又说:“这个外号,以后我认了。”
我登时汗毛直竖,嗖地一下,拔腿就跑。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我开始对齐金明那条毛巾感兴趣了。
每天盯着货物从地下运出,他的手腕都缠着那条毛巾,偶尔抬手闻上一闻,必会露出满足神色。
我一开始怀疑那毛巾浸了软毒|品,但齐金明绝不像成瘾人士,他唯一的不良嗜好是大家聚赌时玩上两把,但也仅限于两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说的。
终于有一天,齐金明一早随队伍进了院里的洞,这次是去安滑索,好把货物运上地面。他们习惯了天不亮起床做事,也知道了我得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性,因此都没管我。我从窗缝里往外望,齐金明为了方便,只穿了一件背心,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我猜那毛巾肯定是留在屋里了。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院里动静,等他们都进洞了,我就趁机溜进齐金明的房间。
他的房间摆设和我屋里类似,土炕、炕上衣柜、地上一个红花搪瓷盆,以及四面土墙。我二话不说就上床翻找,果不其然在枕头下找到了毛巾,我将其展开一看,原来并不是真的毛巾,而是裁了一半的背心,胸口绣了一个史努比。我拿到身上比划一下,穿这件背心的人,身形应当和我相仿。我又贴近闻了闻,背心上有淡淡的汗味,还有一丝费洛蒙香气,花生牛奶,温甜柔软。
我跪在炕上,手里攥着半个背心,简直哭笑不得。我哪能想到,齐金明对甜甜的味道依赖到了这个地步,甜甜不在,也要留下他的贴身衣服来当安抚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