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聂先生的恩宠(41)
同时,他看见童延抬起了头。
童延看他一会儿,没什么神采的眼神越加不明所以,接着,慢吞吞抬起手臂摸摸自己的头,“我头发乱?”
聂铮:“……”只能嗯一声,收回胳膊,坐正身子,把眼光转向庭院枝影婆娑的花草晾了几秒钟。
几秒钟后,才继续看向童延,“你母亲,很了不起。”
这话半是哄,半是宽慰,倒不全是假。童女士有疼孩子的那份心,就比他家上头的两位名门之后好太多了。
听到这句话,童延双眼有一闪而过的光彩,但倏忽间那光彩便熄灭下去,徒留死灰和更深沉地迷茫。
很快,聂铮听见童延问:“我选现在这条路,是不是不该?”
聂铮心头猛地一紧……
逻辑上真是没有任何问题:做母亲终于知道自己曾经的作为对孩子前途有多大影响,痛苦。当孩子的目睹这份痛苦,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不正确。
原来童延是为这个茫然:娱乐圈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即使知道童延只是一时迷失,聂铮也想给他掰扯清楚。这话要往深了掰真得伤人,于是,聂铮坐着没动,问:“当时,你为什么想进娱乐圈?”
童延也没什么遮掩,“以前谁都能看不起我们,要踩在他们头上,我就必须做出点事,可读书那条路我不通。”
这就对了。聂铮说:“踩在人头上,你这不是为谋生,你是要提升阶层。”
读书是底层孩子提升阶层的、为数不多的路之一,可童延误了。
“要提升阶层,那你的选择是没有错的,你用自己的最长处参与竞争,而且现在已经有了好的开始。”
聂铮这一句说完,童延眼神逐渐清明。
很好,果然只是暂时迷失。
聂铮直视男孩的眼睛:“想想你现在的收入。原来你那些邻居家的孩子,要拿到这个收入,得寒窗苦读多少年,得怎么样小心地择校择业,又得有什么样的运气刚好得到合适自己发展的就业机会。”
童延说:“是。”
聂铮叹了口气才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所以,走哪条路不艰难?我知道你不好受,但家里的有些事,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平衡。给自己找心理平衡,也替你母亲找心理平衡。你今天的不好受,只是这条路上的一个小坎坷。你……振作些。”
童延听得挺明白:聂铮的意思是,眼下他为童艳艳的纠结,跟其他底层孩子寒窗苦读的辛苦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此时,聂铮眼神灼灼地望向他,“已经演过两部戏,你现在努力的目标还是踩在那些人头上?”
童延果断摇头,“不是。”
憋不住扬起嘴角,又用手摸了摸鼻子,“我现在,真有点喜欢演戏了。”
童延的确也只是晚饭时受得冲击太大,才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方向不对。总之,把老板当了次垃圾桶,他心情好多了。
岂止心情好多了,童延还牢记了聂铮的那套东西。
回房后给他妈电话,开口就是:“妈,你别想些不该想的。就算外边有人说道,我只要还在挣钱就没什么可在意……放心,也就是让人嚼个舌根,这事儿碍不着我什么。……给人当谈资怎么了?看在钱的份上,比起以前老孙家熊小子复读三年还考不上、考上了毕业还找不着工作,我这算什么?……你就安心等着享福吧,咱们票子在手,笑看疯狗。”
虽然撒了个小谎,但他还真把童艳艳给哄乐了。
童艳艳乐了,童延心里也松快了许多。
但这次,又没容他松快多久,就是第二天上午,童延接到他妈的电话,他外婆进了医院。
老太太是天没亮时在厕所晕倒的,童艳艳看着时间没敢当时告诉他,自己叫了救护车。
聂铮是这天中午知道的,起因是想着前一晚的事儿,他给郑总监打了个电话。
只问了一句,“童延和他母亲之间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郑总监说:“我知道的多了,刚听小田说的,童延外婆进了ICU,怕是撑不到几天了。”
久病在床的老人,终于到了弥留之际。
老太太本身有尿毒症,这次昏迷原因是肾性高血压引起的脑出血,躺在ICU里,算是烧钱保命。
不用聂铮说,艺人家出这种事,公司本身就有表示。
这晚上,童延回来收拾了一趟东西,收拾东西是为了回去陪着童艳艳。眼下的情形,除了钱,别人帮不上什么忙,病人在重症监护室,就算家属有心陪护也不可能,童延几边跑也就是尽心,谁也替不了他。
聂铮一直送童延到楼下,把一个信封递到他手上,“拿着。”
童延手嗖地收到身后,“不能再要你的钱。”
聂铮说:“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的意思:这是探病的心意,就跟份子钱差不多。但眼下探病都没处去,聂铮只得把心意交给童延自己。
正说话,女秘书也下来了,“别急着走,还有我这份。”
童延从小到大,几乎不跟亲戚走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礼尚往来。两个不算厚的信封,揣在兜里千斤重。
一直望着童延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女秘书叹了口气:“这两母子真是……”
没说完的话,聂铮明白。一个近乎赤贫的家庭,一个病着的老人,童延母子居然撑了这么久,即使以前没人接济,也没想过放弃,真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韧性。
想到什么,看一眼女秘书,“徐老的女婿,在哪家医院当院长?”
即使家里人病了,童延戏还是不敢落下,他一个配角,缺了场次,大家通告单都得重新排,剧组统筹估计得抹脖子自杀。
不过,老太太入住医院的ICU,家属探视时间是每天下午一点到三点。连着两天的这个时间段,没自己的通告,童延就收拾东西溜去医院。
这还得庆幸拍的是都市剧,取景大都在本市。
第二天中午,郑总监来片场逛了一圈,接着,又跟他一块去了医院。
童延眼睛朝缴费单看着,听郑总监说完:“医院还能打折?”
郑总监望着童延被墨镜口罩遮得看不清是谁的脸,“很奇怪?反正,你结账记着带好这张条。要不这一天三四千的,哎!”
“叮”一声,电梯停在重症监护室的楼层。
两人前后脚走出去,童延一怔:不算大的中厅,童艳艳在靠墙的休息凳坐着,可就在童艳艳旁边,还坐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魁梧中年男人。
童延上前,用眼角扫了男人一下,直接对童艳艳说:“来这么早。”
等郑总监跟童艳艳招呼寒暄完,他趁空对女人说:“我待不了多久,有几句话交待,你跟我来。”
母子两人一直走到安全楼梯的平台,童延从兜里掏出那张条递给他妈,“拿着,结账时候用这个,卡上还有多少钱?不够我这儿还有。”
童艳艳说:“就是用着费,暂时不缺。”
童延心里憋着一口血,忍了好久才状若无事地勾起一个笑:“老张来干嘛?咱们家的事儿别劳烦他,待会儿让他回去吧。”
此时,重症监护室外的休息室。
隔着几格凳子,郑总监瞟一眼旁边的刀疤脸男人,满脑子都是官司。
也是他细查过童延的家底才知道,这男人是谁?童艳艳的主顾。
童延说他妈出狱后就从良了,并不是实情。童艳艳出狱后,不敢再去娱乐场所参加有组织的卖淫,在片警介绍的饭店没做下去,平时就靠勾搭附近的老光棍赚钱,算是半个暗娼。
不管这位女士当时重操旧业有多不得已,眼下,郑总监就真是服了,现在日子都好过了,童艳艳人也从原住处搬走了,单顾着儿子也得规行矩步,可还把以前的嫖客往童延跟前招,这是怕自己儿子路走得太顺?还是怕屁股太干净?
老太太住院的第四天,聂铮去了趟外地。次日回程,中午从机场出来,想着宋导那戏的室内景棚就是顺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摄影棚的外边。
车停没一会儿,瞧见童延跑了出来。大男孩还是有朝气,拉开车门就把自己整个人塞上来,“聂先生,你怎么来了?”
童延看上去气色还好,车驶上国道,聂铮斟酌着说:“情况怎么样?”
其实大家都知道老人家情况好不了,但这是必要的客套。童延垂下脑袋,片刻,脸转向聂铮,见男人一脸担忧,强扯一下嘴角,“放心,我什么准备都有。”
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究竟是至亲之人的生死之交,没有谁真的狠心让大夫把呼吸机拔了。
知道他赶着去医院,眼神望向窗外被阳光灼得发白的路面,聂铮说:“你吃过饭了?”
童延说:“出来的时候剧组还没开饭,我两点半得赶回来,待会儿在医院外边将就将就。”
这时间还真赶。
车刚进市区,聂铮瞥见窗外路上的快餐店,叫了停车,让司机下去买了午餐。
等司机上车,把汉堡和水一气儿递到童延手里,“就在这儿将就。”
也就是这一晚,童家老太太在老天的最后一丝眷顾下,走完了她此生最后的几秒。
不算奇怪,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明明知道落气对老人家来说算是解脱,但在大夫确认病人死亡的那一刹那,童延还是连气都喘不上来。
人是没有轮回的,即使有,那一缕缥缈魂魄飘出去,去向不知何方。
做亲人,是有今生无来世的缘分。
躺着的娘也是娘,没有这个人在,人就没了根。
看着哭得几乎背过气的童艳艳,童延只能把眼泪强忍回去,颤抖的手搂住童艳艳的肩,“没事,没事,你还有我呢。”
以后,童艳艳也只有他了。
第35章 小兽
童老太太入土为安,剩下童延母子两个。
对童延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相依为命的感觉这样强烈。
上午在片场刚下一场戏,想到童艳艳一个人在家,心里头有些不安稳,童延在候场的一片坐下,给童艳艳打了个电话。
“你待会儿出去洗头?……那行……你干脆午饭就在外边吃得了,自己一人份的也不好做。”
小田在一边听了全部,等他放下手机,小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回聂先生那儿去?”
反正不是现在,童延把电话揣口袋,“等一段呗。”而且聂铮自己也跟他交待过,好好在家住几天。
就这样坐着,心里还是不安,又掏出手机,翻出童艳艳的号码再次拨出去。
“哎,今儿降温,你出去多穿点儿……”
等他把电话挂了,小田说:“小童哥,你真孝顺。”
童延眯起眼睛叹了口气,这也不全是孝顺。老太太说走就走,他可真是吓怕了,这事儿说起来挺没道理,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总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童艳艳也弄丢了。
心里头神神叨叨是一回事,正事还是不能耽搁的,童延发了一小会儿呆,拿起摊在腿上的剧本,翻找到他下场戏的那一页。
空旷的摄影棚,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透凉的风,童延打了个寒颤,把外套裹紧了些。
秋天来了,这一年的秋天格外肃杀凄凉。
即使没刻意张扬,童延家里人去世的事儿还是被剧组其他人知道了。不管关系远近,知道点事儿的大都宽慰童延一句节哀,包括男主演。尽管被这人孤立过,就冲这节骨眼上的问候,童延决定不往心上去。
倒是奉承男主演顺便踩童延一脚的那位十八线尴尬了,估摸着尴尬之下愈发决定把贱人当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