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枞再次端起咖啡:“就说是我妻子生的。”
“那你妻子呢?”沈澜竟然下意识有些期待着什么,但是很快又被他的下一句话给掐灭了:“我说我后来又跟她离婚了。”
“……”沈澜垂下眼睛,勉强扯了扯嘴角,“喻枞,你好像真的变了,变得会撒谎,但是又好像没变,因为你这个谎话撒的一点都不好,你甚至连怎么圆谎都没想过。”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喻枞无奈地道,他怎么会知道那个人能不顾一切纠缠他到这种地步。如果换一个正常人,听说他已经结婚生子彻底和过去做了切割,就应该打退堂鼓了才对。
喻枞抿了一下嘴里的苦味,又一次转开了话题:“好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多休息一下吧,为了我专程跑一趟没必要,谢谢你的关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我……我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沈澜摇了摇头,嗓音听上去很是有种透不过气的疲惫:“我现在一脑门官司。之前我投资了一家画廊,为了拉拢人气,邀请了不少画家来出展,但是上个月我们被举报了,因为那里面有一幅很受欢迎的作品竟然是抄袭的。”
“本来么,抄袭的道歉赔偿,被抄袭的就给他正名,应该很好解决,但他们偏不,非要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扯进来,我最近天天忙的都是这些事,明明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我就是要围着那些东西转,一直转,一直忙……”沈澜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他从这笔投资中赚的钱根本不足以抹平他额外付出的精力。
自己的时间本应该全部投入到艺术的学习和创作中,可是他都多久没再纯粹地画过一次画了?
他一边懊恼,一边看着喻枞,他刚才说喻枞好像变了,但其实这几年来,大家都变了。
原本他今天来找喻枞,是有一句话一定要说的,这句话他准备了许久,在心里一遍遍包装得郑重其事,可临到开口了,怎么却一股子灵魂出窍似的飘乎呢?
可他还是说了:“喻枞,我一直想问你,你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跟我在一起吗?”
第70章 自己做的狗事自己受
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吗?
有意无意间,喻枞握着的钢笔在纸面上信手划了几划,留下一个不成型的记号。
沈澜对他那么好,他们二人相处起来也还算愉悦,所以他当然是过动摇的,然而……
“老师,”沉默片刻之后,他又用回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你说你很久没有好好画画了,而我也是一样的。在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喻枞慢慢拧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目光并未和沈澜相接:“你说你喜欢我,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认真看你的画的时候,”沈澜回答得很快,也很坦诚,“最开始本来不喜欢,后来发现你画得很好,才慢慢被你吸引的。”
果然。心中一直存在的猜测被证实了,喻枞虽然不觉得遗憾,心底却不由得漫起了难以言喻的怅然:“老师,最开始画那个画……的我,为什么你不喜欢呢?因为画得不够好吗?谁都想要变好的,变得更好,一直好……但那个时候我父母出事,我差点无路可走,哪还有资格要什么好东西,能活着就不错了。”
沈澜脸色一变,而喻枞还在继续往下说:“当初如果不是‘我’足够庸俗,靠宋十川的钱救了我一命,我应该早就死了,我最开始跟着你学画画,的确居心不纯,只是为了讨好他罢了,我画得那么功利,不招你喜欢也很正常。”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在怨怼或者责怪谁的意思,但沈澜只觉得浑身的热意都发耻地涌上面颊,烫坏了他一惯傲慢的头脸,而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沉沉坠坠地冷了下去。
“后来的种种变故你也看见了,时至今日,你喜欢的又是什么,你还能确定吗?”在沈澜呆愣的目光中,喻枞把那支钢笔拆开的零件从桌上推过去,又拿走了快要空掉的墨囊,“你又有多久没有看过我再画一幅画了?”
“我现在画出来的东西,还会保持着你喜欢的样子吗?”
一切都已经变质了。他现在会掠夺,会欺骗,当初那种天真得不可思议的色彩,或许再也画不出来了。
喻枞微微一笑,把沈澜面前的空杯子拿过来,给他续了满杯:“我觉得我们做师生,做朋友都很好,而且也可以再进一步,比如,你想不想当朝朝的干爹?”
“你肯给我当的话就当吧,”沈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落了下去,过了一会才又强撑着笑起来,半真半假地控诉,“但是喻枞啊,你没发现你在欺软怕硬吗?你可以跟我讲道理,可以在这里打发一个又打发另一个的,因为我也跟你讲道理,我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有一天你碰到一个神经病,当讲道理没用的时候,你就解决不了他了。”
沈澜握了握拳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跟谁较劲:“其实……我也是知道你的弱点的。”
“所以呢?”喻枞看着面前这个亦师亦友的人,眼神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你也想做一个对我来说更难对付的敌人吗?”
“当然不想,你别真把我当那种输不起的软骨头了,”沈澜低下头去好像要喝茶的样子,但嘴唇只沾了一下杯沿就强迫自己退开,表情既挣扎又不舍,“可是跟你保持在这样一个距离下,对你而言,我又有几分重量呢?你在我身上花的时间跟在他身上花的比起来,又占了几分之几呢?”
这回轮到喻枞无言以对了,沈澜说的没错,他果然知道他的弱点。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大限度地付出了自己的精力和时间,那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正向还是负向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已经深深绑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已经处在了这样的境遇下,喻枞如果还要说宋十川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那就太自欺欺人了。
沈澜到底还是不甘心:“虽然你不说,不过我多少能猜到得出来他又做了什么,他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但你相信他是真的变了吗?他真的能改得那么彻底吗?”
“不相信。”三个字如同既定程序般冲口而出,然而那种不正常的急迫究竟意味着什么,喻枞心里比谁都清楚。
沈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读不出他言语下的真心实意,他究竟想的什么,他猜不出来,因此即便知道喻枞的“弱点”,沈澜其实也没把握自己能用好这个弱点。
“老师,等你忙完手上的事情,有空休息的时候,能不能也请你来带朝朝学一下画画?”喻枞先行一步,主动开口替他做出了选择。
“……我可还没带过那么小的孩子,”沈澜哑然片刻,终于还是把两手往桌上一撇,不情不愿地扁着嘴道,“启蒙费要收很贵的。”
喻枞笑盈盈道:“就当是干爹给的见面礼了。”
“那也太贵了。”
“你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我是在跟小孩子计较吗?我明明是在跟你计较!”
喻枞仍是笑着,目光无声无息地敛回原状,平静温和得就好像他并没有差点伸出了那只瞄准着沈澜的弱点的手。
其实沈澜最喜欢的未必是什么天真无瑕,而是“安全”和“无害”,这是他最小声咀嚼过的揣测,但从未向沈澜求证。因为不需要。
他们对彼此的真实都保持了相当一致的缄口远观,所以,他将来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感谢这个人,可他绝不会用这些时间去爱上他。
沈澜或许也是想明白了,哑然失笑道:“好吧好吧,你可真够难搞的……那我以后就是朝朝的干爹了,至少名义上我还赢过宋十川一头,他还不知道……”
后面半句话断得有点突兀,沈澜本来想说的是他还不知道能在喻枞手里混成什么样呢,但觉得这样讲好像把喻枞说得太坏了,才露一半藏一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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