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个身,压得床板一阵吱扭声,长长地叹了口气,顾西元探手摸了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顶着喉结急速地滚动了几下,忍不住又探过去,这次握住了,再也不肯拿开,闭上眼,也不再去看那颗柠檬月,可眼前的影子却晃动的更厉害了,怀里坐着那个人,颠簸着,依然野马难驯,这次是半个侧脸,余光向后睨着,冷峭、妖冶,微张的薄唇,随着起伏,摇晃得像被风即将吹落的樱桃……
床板极力压制那吱吱扭扭的微响,撑到极限终究是要挣脱出来,仰着头,望着月,低吟浅唱,犹嫌不足,一个声音低低地唤着:唐琛……
柠檬月霎时染上了一层轻纱白。
第8章 驾临寒舍
向来习惯早起的顾西元,难得睡过了头,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发烧了,肩膀的伤口换了个疼法,又肿又胀,整条胳膊有点抬不起来。
春末雨水多,母亲追着晓棠递雨伞,声音从楼下传来,晓棠今天想吃泡菜鱼,还说提醒哥哥帮她把屋里坏掉的椅子修好,顾夫人嫌她啰嗦,叫她快走不要吵了哥哥睡觉。
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稀稀拉拉的,躺到了中午,母亲买完菜都回来了,西元不好再躺,强撑着从阁楼下来,晕晕乎乎地陪她吃午饭,尽量装的没事人,顾夫人察觉他脸色不好,西元只说忽然换了地方没睡好,母亲却说,从小睡大的地方怎么听着倒像是在别人家?
吃过午饭,西元想着修好妹妹房间的椅子,螺丝松了,刚找出工具,廊下吹来一阵风夹裹着冰凉的雨丝,身上一阵冷,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顾夫人过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忙替他找了两片阿司匹林,看着他吃下,催促着继续回床上躺着,什么都不要做了。
这一躺就是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周边暗沉沉的,沙沙的雨声敲打着阁楼的玻璃窗,仍旧没有歇的意思,楼下传来细碎的话语和滋啦滋啦翻菜的声音,听不清母女俩在说什么,总是晓棠的叽叽呱呱多一些,顾西元想翻翻身,不禁咧了下嘴,伤口怕是发了炎,疼的汗也出来了。
庭院的门铃响了两声,晓棠跑出屋,也不拿伞,踩着雨花去开门,脆生生地问:“谁啊?”
门外还没应答,门就开了,顾晓棠愣了几秒,门外站着个男人,撑着一把松油黄的洋伞,面容亮眼,连周边的细雨都变成了银丝线,声音也好听,温文尔雅:“你好,我找顾西元。”
顾晓棠扭脸冲里边喊了句:“妈,有人找哥哥。”又转过来问:“你是?”
“我是你哥哥的……”话没讲完,顾夫人已经举着铲子站在廊下问:“谁啊晓棠,怎么叫人家在外边淋雨,快请进来。”
晓棠请他进来,关了院门大踏步地往里跑:“哥哥,有人找你,是……”谁来着,刚才好像介绍过,转眼就忘了。
顾母轻声提醒她:“女孩子,别跑来跑去的。”
“哥哥,有同学找你。”
男人走到廊前,收了伞,顾夫人见他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想接过来,又惦记手里拿着菜铲,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男人自己将伞靠在廊前的柱子上,腾出一只手行了个脱帽礼:“伯母,你好,我姓唐,是西元的朋友,过来看看他。”
“请进吧,这样的雨天还麻烦你跑一趟。”听口音客人像是潮粤一带的,顾夫人笑了笑,想起张庭威,内地话倒比这个人说的好。
顾西元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听见楼下从院里到厅堂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伴着晓棠的一声喊,说同学来找。
张庭威?也从医院偷跑出来了?下雨天,瘸着一条腿,就为了蹭我家一顿饭?
除了张庭威,很少有朋友到这个家来找顾西元,顾夫人将灶上的火拧小,咕嘟着泡菜鱼,又忙不迭地回到客厅,晓棠也是个不懂事的,将客人一个人丢在这里,跑上阁楼去喊哥哥。
顾夫人边打量着客人边请他落座,他递上手里的东西,两盒中式糕点和一篮鲜果,都是些南方常见的荔枝、枇杷还有香蕉什么的,却在西人区这边很难买到。
接过东西,顾夫人同他客套着,从年龄上看要比西元大上几岁,相貌虽好,人却老成,随身还带了个小皮箱,放在一旁。
顾夫人正想唤晓棠下来给客人泡茶,晓棠却扶着楼梯把手,指了指唐先生:“哥哥叫你上去。”
唐先生起了身,拎起小皮箱,冲顾夫人颔首一笑,便随着晓棠往阁楼上去,顾夫人目送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合适,总觉得西元对这个通身有些气派的客人过于随意了些。
晓棠领着客人上了阁楼,顾西元侧躺着,面对着门口,想看看一个瘸子是怎么为了一顿饭艰难地爬上他家逼仄的楼梯的。
阁楼的小门像暗黄的画框,唐琛低着头弓着身,避开碰头的门框,走进画里,直起腰,看向蹭地坐起来的顾西元,只穿了件棉白的背心,头发蓬乱,脸色暗淡,两眼却瞪得跟铜铃似的,掩饰不住的一丝震惊。
因着能看到这样的表情,唐琛笑了,白色的牙齿在昏暗的阁楼里,闪出一抹白光。
“唐……你怎么来了?”顾西元看到跟来的妹妹,把名字又咽了回去,不确定晓棠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晓棠的目光在哥哥与客人之间走了个来回,抬手拧亮阁楼上唯一的一盏吊灯,顾西元和唐琛都不禁眯了眯眼,适应光亮的同时,又看向对方,顾西元起初的震惊没了,现在是八分抵触和两分戒备,唐琛十分的不受欢迎。
晓棠还在看哥哥和客人见了面不说话的对视,就听见母亲喊她下来泡茶。
晓棠一走,顾西元压低嗓音追问唐琛:“你来这里干什么?”
唐琛将手里的小皮箱不紧不慢地放到顾西元床前的矮脚圆桌上,淡淡地回道:“探望病人。”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顾西元将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盖住了肩头,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条薄毯,想是顾夫人担心儿子雨天受凉,趁他睡着时给搭的。
唐琛充耳不闻,擅自打量起顾西元的小阁楼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质朴的木色摆设,中间是床,一面是窗,另一侧高低错落的格子里堆着一排排的书籍,墙上挂着几幅西洋画,床前开着一盆不知什么花,清新的蓝,仿佛也感受到窗外的雨气,娇嫩着,在不大的阁楼里,总能闻见一点有意无意的暗香。
顾西元顺着唐琛的目光也在打量自己的方寸天地,一眼瞥见地上丢着两只没洗的袜子,又不好当着他面收,只得也装作不见。
晓棠端茶上来,将茶盘放在圆桌上,一边斟茶一边留意着,也许过于的安静,女孩子就忍不住要讲话:“唐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好了,你快出去。”顾西元有些烦躁的赶着她。
晓棠噘起嘴转身走了,唐琛很绅士地送她到门口,低声说:“顾小姐,叫我东升吧。”
“好啊,东升,那你也别叫什么顾小姐,叫我晓棠吧。”
“好。”
见晓棠借着阁楼上的灯光下去了,唐琛这才关上门,又搭上门锁,转过身来,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顾西元。
顾西元不无揶揄地:“东升?想不到你还有乳名。”
唐琛敛了笑,走回床前,连语气都淡了:“刚起的。”
东升……顾西元瞪着他,只觉得这名字起的别有用心,接下来也不知怎么打发他走。
唐琛挪过阁楼上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顾西元的床边,拎起桌上的小皮箱,顾西元不动声色地看着,直至看到皮箱里都是医疗用品,才明白过来唐琛的意图。
“你干什么?”顾西元眼里的戒备更深了。
“给你换药。”唐琛边说边取出一支体温计。
“不需要。”顾西元往后挪了挪身。
唐琛看了眼体温计,甩了甩。
“都说了不需要,明天我自己去医院,你……”
唐琛毫不客气地将体温计戳进顾西元的嘴里。
“你若拿出来,可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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