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江措仿若没听见,过了一两秒才转头:“你在干什么。”
导演也没有被抓包的自觉,把相机递给江措,拍了拍他的肩:“你看,很帅!”
江措低着眼皮瞄了一眼,很给面子地看了几秒,然后说:“嗯。”
他这个“嗯”并不是在认可导演的哪一个字,导演举着相机放在江措眼前,他其实能感受出一点点,江措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包括他自己。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都不感兴趣,导演犯嘀咕,重新把墨镜戴起来,腹诽了没两秒,江措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正在试图收回很贵的哈苏,导演手一抖差点痛失万把块钱。
“怎么啦?”江措表情不对,导演没见过他脸上这样古怪的表情。
江措就着导演相机里的显示屏看了一眼,然后勾了下唇角问他:“齐导,相机可以借我用一下么?或者你帮我再拍一张照。”
“可以,”导演点头,“你想怎么拍?”
江措声音很低,眯着眼睛看向导演适才把镜头对准的方位:“就和刚才一样拍,不要拍我。”
他绕到导演身后,说:“放大一点。”
“可以了,”导演意识到江措或许要找什么东西,很快把刚拍的照片调出来递给他看,“你看看。”
照片上框着几个人。
江措看了两眼,就有些抱歉地对他笑了笑,说:“我失陪一段时间,张其棕对这里也很熟悉,有事可以找他,实在碰到什么事情搞不定就打我电话。”
有点热,孟醒看了一眼运动手表,运动步数来到两万五千六百二十三。
就算是高海拔地区也出汗了,孟醒想了想,决定就把外套脱下来五分钟,五分钟过了他就穿回去。
加厚的冲锋衣脱掉以后负担小了很多,孟醒把它挂在臂弯上,身上只剩一件短袖,胸口坠着一条链子,阳光照着,点着一点绿色的光。
做出来西藏的决定十分临时,孟醒回想起那个找黎家诚请假的晚上十一点,以及买好机票后才做的攻略和那么多转山出事的新闻案例,都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能有的冲动。
他自己也说不出来这里的原因,他既不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也不是教徒,但就是觉得一定要来。
如果一定要说,可能是那远山呼唤我。
孟醒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喝了半瓶水。
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感应,他平白往后看了一眼,人群面目茫茫皆为过客,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再次上路的时候腿开始感觉到有点酸,惰性一下子上来了,身边磕长头的教徒一步一拜,居然和他齐平,一起走出了一段距离。
冈仁波齐像一尊神像一样任何时候伫立在任何人身边,雪白和灰黑相间的像刀锋一样垂直的山,孟醒只要一转头就看见一次那些代表着神圣的山块。
他抿了抿嘴唇,握紧了登山杖,将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继续往前走。
他只又走了半个小时便觉得累,大脑有点缺氧,拉开包一看,只有一个氧气瓶,买的那盒葡萄糖放在酒店房间没装进来。
“小伙子,”有个藏族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带着晒到干枯黝黑的皮肤的手掌伸到孟醒眼下,用生涩的普通话对他说,“这个。”
然后孟醒看到一丛彩色的糖果从枯井中生长出来,两个味道,分别是草莓味和青苹果。
孟醒站在原地没动,眨了眨眼睛,虽然小时候没有人教过他不要吃陌生人给的糖,但他知道这个道理。
老人拿糖的手朝孟醒那边送了送,对他笑笑:“糖,拿着吃,不然,头晕,很危险。”
孟醒接过糖,往后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谢过老人,这时候太阳下山,风景好看但路仍不好走,孟醒看到路上有人用扁平的碎石搭小型的尼玛堆,便想起江措说过其作用是用来祈福。
他随波逐流搭了一个,起身的时候日落的圣光照耀冈仁波齐半面山峰,经年不化的积雪成为信徒心中值功德千万倍的恩赐。
孟醒垂着手站着,过了一会儿把冲锋衣外套的拉链拉了下来。
那颗淡绿色的绿松石耳坠的银针被压弯成一个圈,孟醒在中间穿了一条链子。
他将那颗无时无刻都放在心口的宝石托起来,用嘴唇很轻地碰了碰。
世人皆说苦海回身早悟因兰。可是孟醒知道自己转山并不是为了解脱,他将永远为羁绊所困。江措是他溃烂再长好却永远留下痕迹的耳垂上的伤口,是他永远为其蓄满雨水的绿湖,是他永远无法投进许愿池中间的硬币,所以只能在心里祈福江措永远健康快乐,永享自由。
张其棕和齐柏宜再见到江措是在止热寺,江措难得魂不守舍,齐柏宜看出来了,低头翻那张照片,他的相机像素极高,他拍到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
张其棕没看出来,咋咋呼呼地找江措要糖果吃。
他往江措的口袋里摸一颗,橘子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口味,再摸一颗,还是橘子味。
“你就买了一种口味吗?”张其棕疑惑,“我昨天还在你口袋里看到草莓的了啊。”
江措沉默了三秒,说:“我吃完了。”
“都吃了?”
“嗯。”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60章 我找到了
2018/09 香格里拉江措开着货车去给索南的民宿送酒,要走的时候被他拉住袖子。
“干什么。”江措看了他一眼,挑了下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啊,我货都给你了,怎么你想给我扣你店里?”
索南拽着江措藏袍的一角,把他的衣服都扯皱了,很仔细地打量了他很久。
然后放开他,说:“没什么,就是感觉很久没见到你了。”
他若有所指地对江措说,语气也意味深长:“你这几个月都不怎么来找我啊。”
江措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找你干什么?叙旧?”
索南看了看他,江措低头点烟的时候微皱了下眉,给人的感觉就很像要叙旧,至少说点什么,但索南等了很久,江措愣是一个字都没有。
他这样索南也说不出什么让他要抽烟出去抽的话,问江措也要了一支。
江措直接把整个烟盒扔给他,原本索南还在疑惑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打开来一看,“嚯,就剩一支了。”
这包烟江措昨天晚上买的,不经抽,他吐了口浑浊的白色的烟雾,抽了一口就拿出来。
“最近在做什么,”索南又问他要了打火机,“这么忙?”
江措笑了声说:“前段时间带了个旅行团,刚回来没两天。”
索南点点头,心道那活确实不轻松,抽了两口烟,突然想起来件事,便拍了拍江措的肩膀问他:“诶,那你六月份带的那个纪录片导演呢?那部片子怎么说?”
江措摆摆手:“不太清楚,不过我看估计是拍来玩儿的,能不能看到上映都不好说。”
那齐导演一看就是个没什么正形的,专业的设备倒是很齐全,只是一整个导演组都没什么人,江措觉得纯粹是有钱人的兴趣爱好。
“那不一定,”索南又笑嘻嘻地问他,“有没有给你镜头啊?你能上镜不?”
江措也笑着捶了他一下,说:“给我镜头干什么。”
索南见气氛好一点了也不再那么小心,两个人走到门外吹香格里拉一如既往热闹的晚风。
“前段时间联系不上你,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我都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索南说着还有些感慨。
那段时间谁都联系不上江措,索南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无果差点报警。
江措笑了声,说:“我回家了,村里在建新的基站,手机没信号。”
进步是大势所趋,不过达瓦村长这次倒是没甩脸色也没说什么,桥已经建好,但江措每次踏在那些坚固的钢板和水泥上,想起来的永远都是有一个人绑着绳索的安全扣,被他恶作剧地往半空中推,仍然用明亮的眼睛给予他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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