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的,两人便都把这件事搁置了,谁都没再主动联系过谁。
所以第二天早上陈媛在医务室看到谭枫的时候还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像是有猜测似的转头看向旁边休息室。
谭枫喊了她一身:“陈媛阿姨。”
陈媛指着休息室里的人问:“这是睡着了?”
“睡着了。”谭枫顿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我…想问问您,关于方栀的病情。”
“我就说他这病瞒不过你一年的,偏不信。”陈媛笑了笑,抬手挽起鬓边的碎发。
这几年她渐显老态,秀丽的乌黑长发如今已变得灰白,就连走路时都没了曾经那般风风火火的模样。
陈媛先是进休息室看了看方栀,片刻后才出来,在书柜下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了厚厚一沓诊断报告,从最顶上抽出了两张拿给谭枫看。
她说:“这是他最近两次的诊断结果,其实相比前几年在国外的时候已经明显有好转了,但可能睡眠这一块还是有些问题的。”
谭枫接过诊断报告匆匆扫了一眼。
纵使他心里早有准备,但在看到诊断报告上写着的“轻度抑郁”四个字时,心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谭枫问,“是出国之后才…”
陈媛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他有半夜三更不睡觉这个毛病的?”
谭枫眨了下眼,下意识答道:“大概一个月…”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怔住了。
不止一个月前。
他倏地想起,其实方栀在七年前,在即将迎来新年的那几天里,也经常在凌晨时分起床,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窗帘半掩,然后隔着那道透着微光的缝隙看向窗外。
自己在偶然间撞见过一次,还开玩笑似的问他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
方栀最先并没有接话,只是面色凝重地看了他许久,解释一句:认床。
其实那一阵子算是方栀比较清闲的时间,因为能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桃花源里养病,无人打扰。但谭枫也总能在某些时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疲惫,就仿佛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在假眠。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方栀曾经拒绝了我的心理诊疗么。”陈媛替自己和谭枫都倒了杯茶,说,“其实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有些问题,但脾气犟,不想来查。我单方面把这种行为解释成小屁孩逃避现实,但没想到…和你在一起后,他很快就来找我治疗了。”
“再往前追溯几年,方栀这个毛病其实在刚分化那段时间就有预兆。他信息素等级太高,失控的时候也会比普通alpha更难熬一些,有次他背着我哥偷偷来找我,跟我说他腺体有时候会痛到睡不着觉。我一开始只把这归结于顶级信息素的压制,开了普通的缓解的药,也没多在意。可后来时间一长,方栀睡不着觉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习惯,哪怕腺体不再疼痛,也会整宿整宿睁着眼。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不对劲,所以我在后面给他开的治疗腺体的药剂里面掺了点微量的镇静剂。”陈媛比划了一下,“就那个很长的,淡粉色的药剂,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这件事连我哥都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
谭枫回忆了一下说:“见过的,陈叔车上备了很多。难怪他上次…这么快就睡着了。”
陈媛安静地观察了下谭枫脸上的表情,半天才继续说着:“方栀跟我说,他不想以一个不健全的姿态陪在你身边。想来那段时间他应该过的很满足,不仅在我这里积极治疗,就连诊断结果都一次比一次好。我当时可高兴了,我一度以为,方栀和你在一起后这个病很快就能得到控制,说不定几年后还有希望痊愈…直到、直到他逼不得已出了国…”
话说到最后,陈媛的声音有些许颤抖。谭枫僵了一下,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似的抽痛,逐渐喘不上气。
重见后的这么多天里,他们谁都没有刻意去提起过这分离的七年是怎么渡过的。
两个人似乎都是想把这一段记忆偷偷藏起来,不打算让对方知晓。
或许是那七年太苦自己不愿回忆,又或许是怕对方听了会心疼。
谭枫哑声问道:“所以他出国的七年里,过得不太好是么?”
“算不上不太好。”陈媛调整了下情绪,摇了摇头,“那几年的事方栀不想让我告诉你,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七年前方栀是带着满身狼藉走的,身上许多代言都没有到期,于是到了国外的第一件事就是赔付各个品牌方的违约金。好在出道这么多年他挣的钱也不算少,再加上有陈毅在国外的个人关系网帮衬,方栀在赔了巨额违约金后,留存的积蓄也还算可观。
方栀在国外一处僻静的巷口租了房,陈毅不放心,花了几天时间把代言的问题处理干净。恰逢方南初的退养手续办了下来,又直接把方栀挂进了自己家的户口本上,带着行李和方栀住在了一起。
最开始的几个月里,方栀又回到了自我封闭的状态,如果不是陈毅每天引导着聊点话题,他是可以一整天都不开口的。
陈毅心里虽急,却也没办法。他知道方栀心里难受,但偏偏劝慰不了什么,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通。
好在想通的时间不算太长,全球公历运转到九月的时候,方栀让陈毅帮他在国外找了所学校上学。
陈毅一面惊喜一面又担心,私下联系了个心理医生来家里做了次心理诊疗。医师帮忙配了好些药,又嘱咐说不要给到方栀太强烈的刺激,病人的自主调节能力其实很不错。
陈毅这才放下心,放任方栀去上学了。
方栀虽然在国内跻身一线,但毕竟没有往国外发展过,因此这里几乎没人认识他,只在偶遇几个国内留学生时才会被叫出名字。陈毅为此又心焦了一段时间,担心会不会有人在学校里传方栀的闲言碎语,但直到方栀从那所高中毕了业,也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后来方栀选了当地最有名的一所大学就读管理类专业,一面又掏空了自己的积蓄在大学外开了家书店。那时候陈毅正有事回国,等他听到消息往国外赶时,书店的雏形已经大致建成,他想拦都拦不住了。
陈毅气急了问他:“独立书店经营起来很困难,成本高利润低,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方栀把新收到的书一本本摆在书架上,淡淡道,“我只觉得…他应该会喜欢。”
这个“他”指的是谁,方栀不说陈毅也知道。
这是方栀心里的一根刺,除了谭枫本人谁都拔不出来。陈毅深知这一点,更不敢擅自去碰这道疤,只好依着方栀的意思做下去。
大学四年方栀很少回租住的公寓,基本上都留在宿舍。因为他不愿意再让陈毅频繁地两地奔波,更是刻意减少了和陈毅的见面次数,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几个月一次。而每次见面,陈毅都会旁敲侧击下那家书店的情况,令人惊讶的是,方栀居然已经组件了自己的小团体,开了五六家分店,更是和几家大公司签署了合作合同,已经勉强建立起了连锁书店的规模。
陈毅感到震惊,同时又有些欣慰,看着方栀眼下的乌青,忍不住多嘱托了两句“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也不知方栀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浅笑着点了点头。
那次陈毅特意在国外多呆了一阵,多陪了方栀几天才再次飞回了国内。
也就是这一去,让他懊悔不已。
最先两条消息发出去没有回复时,陈毅还认为这是方栀太忙了没能顾上自己。于是他等了几天又发了几条,对方仍旧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慌忙打了国际长途,几十个电话摁下来都没人接。陈毅赶忙联系了自己在国外的朋友帮忙去学校和公寓里找一找,一边和陈媛一起买了机票赶回去。
飞机会在另一个国度中转,陈毅借着转机的时间又和朋友通了电话,朋友却说学校和公寓都找过了人不在,问了同寝室的室友和朋友,都说方栀已经快一周没回过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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