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就是如此,不该去想也不该去问。
也许这一切归因于他们两人太相似,沈良庭是他教出来的,连行事作风也如出一辙,没有人喜欢看到第二个自己。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把原来的沈良庭杀死在了过去,那个善良、重感情、会同情弱小、看到动物受虐待会哭的沈良庭。
第80章 鸟
傅闻璟离开,只出现了短短数小时,却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
“他跟你说了什么?”等他们回到沈良庭的办公室后,关上门,沈少虞率先问,“他想怎么样?”
沈良庭走回办公桌后,“没什么,我之前一直奇怪他为什么没有一举收购,现在看起来是他想继续下去。”
“继续?”
“是,”沈良庭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转着,“虽然因为浑水的原因,搏浪的市值缩水了很多,但对于目前的利星来说,接连吞掉恒隆和搏浪这两个大企业,付出的代价还是太大了,它没有能力消化掉,才会选择让我们继续存在。”
沈少虞冷笑了下,“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有恢复的机会。”
“是的。”沈良庭点头,“这是段很关键的时期。”
“我想他不会总是这么好运。”沈少虞神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已经拿到股份了,那你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办到?”
沈良庭看了眼他,突然微微笑了下,“我答应你的事?是什么?”
沈少虞脸色大变,“沈良庭你不会想反悔吧?!”
“你也看到了,傅闻璟和我的关系差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会奢望我的求情会有用。”沈良庭冷冷说,“不过你既然送给了我这样一份厚礼,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一位很有名的刑事律师,他也许可以帮你妈妈。你去找他吧,看在我的面子上,相信他不会拒绝你。”
沈少虞震惊地睁大眼,“沈良庭,你骗我!”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瞪着沈良庭,目眦欲裂,好像恨不能活生生地把他的肉咬下来,如果目光能杀人,沈良庭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了,“你怎么能这样!”
“我骗你了吗?”沈良庭面无表情地说,“是你说的,我比你更有能力,也许在你的手上,搏浪很快就会成为一滩散沙,被人吞吃掉,你应该感谢我,接受了这个烂摊子。更何况既然都是姓沈,为什么这个是你的,却不能是我的?”
“你这完全是狡辩!”沈少虞面目狰狞,双目通红,他似乎想要跃过阻拦在他们中间的那张尺寸夸张的桌子,就这么活活把人掐死。
沈良庭却已经转头按下桌上的通讯器,叫提前守候在门外的保安立刻过来把人带走。
沈少虞被带走了,但他愤怒的嘶喊还仿佛回荡在空气中。
沈良庭重新坐回座位,他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弟弟是没有什么感情的,现在也还是如此。沈少虞的愤怒没有让他感觉快慰或悲伤。
也许是他心里的刺慢慢变钝了,没这么火烧火燎,是沈文鸿的死改变了过去的记忆和感情。一切头顶的阴影,终于被驱散,他不再有被威胁的恐惧,他已经居于他们的上层,随时可以挥挥手抹掉一切,也就不急于去踩踏。
他不想和谁交恶,也不再恨谁,他心平气和,只想打开门踏踏实实做自己的生意,可偏偏有人不愿意看他如此轻易地和过去一刀两断。
沈良庭随手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白纸,一边思考一边折叠,对折又展开,白纸渐渐在他手下被折成了一只千纸鹤。
在紧张或是不安时,折纸这种机械动作会让他平静一些,而且折纸的结果是既得的,很快就能得到正面反馈,对于调节心态也有帮助。
这是以前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的方法。
要在一个月内让搏浪的业绩翻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傅闻璟这样逼迫他,也不过是想让他服软罢了。
沈良庭没想到傅闻璟的手段会如此极端,自己只是想要段时间来冷静一下,只是想留存自己的事业。可傅闻璟连这样都不让,他霸道而野蛮,像不讲道理的飓风,被它肆虐的地方,那些建筑要么被卷走要么被摧毁。傅闻璟需要的只是一株攀附着他生长的丝萝,会根据他的喜好长成漂亮的样子,他不需要一棵独立生长的树,随时可能跟他争夺养料和阳光。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是忘恩负义。
沈良庭折纸的手颤抖起来,那只纸鹤的翅膀被他不小心折多了一个角,捋平后已经有抹不去的痕迹。
沈良庭几乎能明白傅闻璟愤怒的地方,也许在他看来,自己始终是他掌心里的鸟,受了养育和教导,自然要按他的要求觅食和陪伴。
翅膀长硬的鸟要高飞怎么办,傅闻璟的选择是重新折断它的翅膀。
但傅闻璟不明白,对于有些鸟来说,无法飞行,困在笼子里一辈子,比杀了它还难以忍受。
沈良庭抚摸着纸鹤翅膀浅浅的折痕,他小时候已经被困了太久,好不容易有飞翔的机会,他不可能再回到笼子里去,不可能再只能仰头去看树梢透下的阳光与微风、切割成方块的蓝天。
傅闻璟要的太多了,在占据他的心以后,他连他的精神和行动也要控制,这是沈良庭给不出去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桌面已经堆起了十几只纸鹤。
沈良庭这才停下来,捏了捏僵硬到疼痛的手指。他拉开桌子底端的抽屉把千纸鹤放进去,包括他口袋里的那个黑丝绒盒子。每一年他都会祝傅闻璟生日快乐、平平安安,从今年开始要缺席了。
抽屉一抽开,映入眼帘的是堆叠整齐的杂志、报纸剪贴本等,沈良庭看了这些东西一会儿,把书刊整理出来,摞在桌上,收拾到了靠墙书架的柜子里。
在整理杂志时,从纸张缝隙间掉出来一张名片。
沈良庭弯腰把那张名片捡起来,才发现是那天去顺成时,柏崇义给自己的那张。因为傅闻璟说此人作风不正,才没有再联系过。沈良庭盯着名片,锦城各种企业不胜枚举,但排的上号的也就这么几家,现阶段恒隆垮了,能跟利星抗衡的恐怕也只有顺成了。如果利星发难,那自己只能另寻盟友。
果然,股东大会结束后的几天,利星就以战略转向为由,单方面叫停了和搏浪的合作,宣布不再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之前入驻的技术团队也在完成交接后陆续撤走,导致搏浪原定计划搁浅,之前谈的几个合约也无法进行。
当天,沈良庭叫来秦林,给了他一张贺卡和一瓶酒,让他送给顺成的柏董。
后一日,顺成集团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即将举办,沈良庭大手笔地捐赠了一件价值数百万的碧玉骨扇,扇面是名家手绘,作为慈善晚宴拍卖品。很快他就收到了柏崇义亲笔签发的邀请函,请他参加晚宴。
秦林向傅闻璟汇报了沈良庭这几日的动向,一只高脚酒杯在傅闻璟手中应声而断。
“他想做什么?”傅闻璟站起来,少见地怒形于色,“不知天高地厚。我跟他说过的,他全忘了!”
秦林安静地站在一边,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碰傅闻璟的逆鳞。
傅闻璟手一挥砸了一瓶酒,碎玻璃划伤了他的手,酒液淌了一地,在满地狼藉中他气喘吁吁,面红眼赤,又是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怒气在破坏欲中发泄尽了,傅闻璟才缓慢地直起身,盯着窗帘透入的朦胧光线,扯了桌布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他背身对秦林说,“继续跟着他,看他打算做什么,记得保护他。”
“是。”秦林点头,离开了这里。
走到外间,秦林往回看,里头灯光昏暗,房门半掩,混沌的一团中立着一个阴沉沉的影子,也和这沉闷封闭的室内一般污浊。
秦林走后,傅闻璟独自站了会,直到房间里的电话铃响起,他接起来,是罗青叫他晚上回去吃饭。
傅闻璟单手扶额,手掌的血一滴滴汇成一条线往下淌,“今天就不来了,晚上我还有事。”
罗青也没有勉强,“闻璟,你这样选择,妈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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