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先养精蓄锐,等有机会再向云霭询问五年前那场案子的细节吧。
沈执站在C大某教学楼4楼窗边,看街上昨夜才搭起来的义卖集市。这场活动由商学院发起,意在将所筹资金捐献给某知名抗癌慈善组织。他知道莫念就在楼下那间支着米色棚子的摊位里打杂,偶尔出来整理货品,其余时间都捧着个人电脑写文件。
他努力压抑着下去找人的冲动。既然签了协议,少说也要遵守契约精神。莫念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白纸黑字的效力总该维持。
自己本就在休假,秘书肯跨洋跟过来打掩护已是仁至义尽,没必要额外加班。因此他把程襄打发去了别处,估计今天一整天都在商业街闲逛。
[你懂什么是朋友么?]
他想起莫念两天前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与沈执互称朋友的人有许多,然而扪心自问,他拥有的所谓友谊的确潦草。
记得莫念在国内的死党叫周乐,那人是个火爆脾气,把莫念护得像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听说莫念每年过年都会去周乐家聚餐。
沈执没有过类似的体验。
当初沈连桦和唐敏怕儿子走弯路,在沈执一到十五岁期间一直严格筛选他身边的朋友。两口子家世显赫、眼高于顶,筛来筛去,最后竟然连粒沙子都能没漏过二人的法眼,孩子们自然也远离了沈执。
但少年总归有棱角,某日沈执因为贪玩跟同学在游戏厅里逗留了半个小时,便被罚去院子里跪了一整晚,滴水未进——在那之后,十二岁的沈执学会了装乖。
他一边把功课做得出类拔萃,一边半夜翻墙出去跟四处游逛的二代们厮混。沈连桦头一次被发现的时候自然将他揍个半死,锁在家里一周不让出门。而沈执也持续完善着他的“犯罪”技巧,多数时候能做到完全隐藏自己的行踪。到高三毕业,他早已能将B市所有高端夜场的酒水单背得烂熟。
他的交际圈也由此分出了两类,明面上跟精英子弟们虚与委蛇,暗地里做些并非出现在新闻头版上的“沈执”该做的事。显然,双面人生无法教会他何谓“认真”与“辜负”。
到此为止,他已经走得太远,再难掰回来了。
他不是个好人。
他其实明白,比起漏风的皮夹克,莫念那样温厚的小棉袄更容易讨身边人的欢心——真诚温暖地对待每一个人,将关切之人的诉求挂在心头,好朋友自然源源不断。
他当然也爱着这样的莫念。
沈执这辈子身不正、影子斜,然而歪脖子树也是要朝着太阳长的。莫念就是他的太阳。
说起来旁人恐怕不信,他早年也尝试过将自己熔炼后楔入模具里,可事实证明沈家的模具太窄,而人的欲求总是过剩,终致他变成今天的模样。
回想往日的经历,即使无需迎合父亲这般挑剔的目光,照顾旁人的想法也很费神。难以想象莫念在明知道自己心有旁骛的情况下,要顶着多大的心理负担才能露出笑脸。
——那么辛苦,逃离是必然的。沈执想。
他曾如此敬惧父辈的淫威,发誓要开辟出自己的道路,谁成想仍然在不知不觉间步了他的后尘。曾以为无所顾忌即为自由,到头来重量全部落在了旁人肩上。
沈执感到呼吸滞涩,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来要做的功课还有许多。好在他有得是毅力和耐心。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还够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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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第107章 针锋相对
一堂课时间结束,沈执耳边的脚步声立刻变得繁杂起来,斑斓的服饰和肤色从他余光中晃过。
街上人流增多,莫念也从摊位里迎出来,和同学们一起招揽顾客。莫念背对着街道,似乎在与某位顾客讲价,因此沈执看不清他的面孔,盯着他脑袋后的发旋出神。
有人忽然在沈执背后拍了一下。
转过身,发现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似乎叫......段谦。
记得此人因为生意的关系和唐修懿常有往来,毕业后帮忙打理了几年家里的公司,之后又引退,现在在C大商学院继续深造。
沈执在国内与段谦见过两回,头一回谈论究竟开普敦还是康沃尔郡更适合冲浪,第二回告诉沈执家里养的狗要注意膳食均衡,否则毛色容易发暗——看得出性格相当与世无争。
沈执原本对段谦并不感兴趣,见到也仅仅凭礼貌点个头而已。可现在情况发生了转变。
云霭家发生火灾的当天,唐修懿发讯息说他和段谦恰好路过现场,后者“贴心”地提出给予帮助,临走前还与莫念“依依不舍”地告别。
沈执猜测唐修懿刻意把两人的互动描述得相当暧昧,多半只是想拱火——唐家这小子的确难成大器,毕竟段家和唐家相熟,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平白给段谦惹麻烦,恐怕段谦还被蒙在鼓里呢。
先探探他的口风。沈执想。毕竟就算在美国这样对取向较包容的地方,对同性感兴趣的仍然占少数。
段谦温和一笑,寒暄道:“早啊,沈总!听说你来美国旅游,没想到会在C大碰见你。看什么呢?”说罢也向窗边靠过来。
“好久不见。”沈执回应。
段谦见对方笑容有些勉强,心想唐修懿与沈执敌对心切,八成已经将那天自己与莫念对话的事传出去了。虽说制造争端绝非他本意,但既然沈执死缠烂打,总该做些什么才能替莫念解围。
他作势向楼下望了一眼道:“这些临时摊点是为了替慈善机构筹款而搭建的,负责人都是C大学生。哦,听说沈总的熟人也在这里,我之前还遇见他来着,发现他恰好是与我同学院的学弟,叫莫念,对么?”
听对方故意提起莫念,算是坐实了他别有意图,沈执挑眉:“这么说来,莫念也是我在国内S大的学弟。你们很熟么?”
“刚认识,自然算不上非常熟悉。”段谦从容道:“但莫学弟刚来纽约,有些生活上的问题总需要有经验的人帮助,好在他也肯信任我。沈总既然这么关注他,那我之后一定多多照顾,也免得沈总在国内挂心。”
沈执心头那股从段谦出现起就四处游走的邪火终于被引燃,一时气得发笑。
刚认识却已经取得了信任,往后如果熟悉了还会发生什么?后几句更是看似体贴实则挑衅,叫他在国内省心,意思是劝他赶紧卷铺盖回去,往后莫念找谁与他无关。
自己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小念的应变能力很强,他在美国也有些关系紧密的朋友,”沈执着重强调称呼的咬字:“段总平时那么忙,恐怕这份关心没有用武之地。”
段谦是何许人?他虽然无所谓商场上的纠纷,但由于家族业务黑白两道通吃,他在娘胎里每天就有见不完的人,因此天生热爱交际,在华盛顿这片地界上的人脉遍布男女老幼各色群体。当沈执刚踏上停机坪的那一刻起,各路消息就已经充斥在他耳边了。个中情况,段谦基本上心里有数。
“沈总所说的这些‘朋友’,好像不包括你自己吧?建议还是别叫得那么亲昵,否则显得很冒犯。”段谦微笑,看着沈执的额角隐约有青筋绽出:“别以为你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对于目前的莫念而言,我至少零分,而你至多负分。”
他随即挥手以示告别,转身向楼下走去:“刚才看到莫学弟了,我去跟他打个招呼。沈总要一起么?”
见沈执僵在原地,段谦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哎呀,还是算了。”
“毕竟沈总上回跳海也才把学弟强行留住一会儿,恐怕他现在更不愿意见你了。”
“段谦,你......”
“Have a nice day!~(祝你今日愉快)”段谦道。
莫念在摊位里待了一早上,尽管折叠椅的角度和体感都很舒适,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一旁的印度同学正招待日本籍客人,两个人唾沫横飞地讲价,由于操着浓重的口音,彼此都听得相当困惑。最后还是莫念上前打手语,那位日本男生才明白收纳袋卖3美元一个,再加1美元送贴纸,遂从包里掏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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