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这些东西就是从五金店带回来的。”万贺呈说。
裴小拾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点头道:“原来你也是开五金店的。”
“不是,我给人打工。”万贺呈帮他找了个床头的位置把充电头和数据线插上,“手机拿过来。”
裴小拾两手献上跟砖头一样凉的手机,刚准备接着捣鼓地上那个工具箱,扭头就看见万贺呈的桌子。
桌上铺开摆放了几本书,书名裴小拾看不太懂,只大概记住了“机械”“力学”“制造”“自动化”这些关键词。
这些词汇对于文科艺术生裴小拾是陌生的,他高中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外面的表演老师练习声台形表,虽然上了大学也有很努力在读书,经典的像《演员自我修养》《表演的艺术》《认识电影》《演技六讲》这些书他都看完了,最近在读的是麦基的《故事》,但是读的这些也跟理工科没什么关系。
桌上除了一些专业的书籍,还有一沓图纸,纸上线条简洁流畅,勾勒着各式的轮廓和形态,裴小拾没碰那些纸张,只在桌前走动着调整视线方向,又歪着脑袋去看,从交织交错的视图隐隐猜想是一些机械的外形,还有类似零件的图案。
裴小拾想,原来现在在五金店打工需要这么专业。
同时裴小拾也知道了万贺呈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他看见书上“万贺呈”三个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裴小拾转头跟万贺呈说话:“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三个字……”
一回头房间空荡荡只剩他一人,哪里还有万贺呈的影子。
走到房门口,看见客厅里万贺呈半蹲在阿婆面前跟她说着什么,好像是已经说完了,很快万贺呈扶着阿婆从沙发上起身,把她送回房间里去——阿婆房间在万贺呈自己这间的斜对面,紧挨着厕所和厨房。
这时候裴小拾想起来刚才万贺呈说家人被喝醉酒的男人骚扰,被骚扰的就是这个阿婆吗?裴小拾守着手机一直待到十二点,没见有其他人回来,更加肯定了这点。
十二点,万贺呈在客厅忙完了,洗完澡穿一件短袖T恤进房,问他什么时候走。
这是十二月呢,虽然申城没冷到下雪,但最低温也常在零度以下,没暖气的地方室内外一个温度,看着穿短袖的万贺呈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胳膊,虽然肌肉挺结实,裴小拾还是不禁替他打了个哆嗦,然后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裹紧了一些——他这小身板可不能着凉。
“家里就你跟阿婆呀?”裴小拾问他。
“对。”万贺呈看着他,在等他回答自己刚才那个问题。
“阿婆眼睛怎么了?”裴小拾小心翼翼说,“眼睛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裴小拾字字斟酌,万贺呈却不忌讳谈这个,直白告诉他:“瞎了。”
许淑英看不见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年她骑三轮车送货出了车祸,损伤到视神经从此失明了,那时候万贺呈刚结束中考,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代替许淑英担起了家庭的担子,上课以外的所有时间都拿去兼职打工,开五金店的老刘说是雇佣他,其实只是换种方式资助他们罢了,整个高中他帮老刘看店的时候总能有时间看书刷题,他也没辜负老刘的一番苦心,考出了被清北招生办争抢的成绩,虽然最后他为了照顾许淑英选择留在本地。
许淑英操劳一辈子本就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老不少,现在又确实上了年纪,眼睛瞎了以后身体也跟着坏下去,万贺呈这条命是许淑英给的,所以做出留在申城读大学的决定只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
申大所在的大学城离家不远,除了觉得有必要去的课,其余时间万贺呈会尽量回来。
裴小拾想了想又说:“那你说晚上那男的骚扰你家人……”
万贺呈觉得没必要跟这人解释太多那男人和许淑英的关系,或者自己和许淑英的关系。
“经常这样,喝醉了来砸门。”没给裴小拾表达同情的时间,万贺呈让他打电话给管家。
裴小拾还想问,看万贺呈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话多了,就把嘴闭上了。
能有个地方给手机充电,裴小拾已经非常满足,看万贺呈家里情况好像是挺复杂的——家境不是很乐观,家里还有一个盲人要照顾,看样子能照顾阿婆的好像也只有万贺呈一个人,于是裴小拾不给人添乱了,很自觉地给管家打了电话,夜虽已深,管家依旧秒接电话,一小时后司机把车停在了小吃街的巷子口——裴小拾还有点不好意思让管家和司机熬夜加班,幸好他们能领到还算可观的加班费。
万贺呈套上外套带他出去,裴小拾上车的时候还准备跟人挥手告个别呢,车窗降下来只看到万贺呈转身离开的背影,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次跟星探签约失败的经历让裴小拾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是自己的水平还不够,于是更把精力投入到专业上,每天早上出晨功都是第一个到的,除了勤奋练台词,也读更多的书,看更多的电影和戏剧。
那天晚上过后,就在下一个周末的白天,裴小拾又去找万贺呈了,带了果篮作为谢礼,走来走去却只是拎着篮子迷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他没能找到万贺呈的家了。
怎么能每条巷子都长这么像呢,裴小拾从小吃街的街头走到街尾,却不知道该从哪个岔路口拐到哪条小巷子进去,尝试过好几条路,皆无功而返。
又想起万贺呈说过在五金店打工,裴小拾在小吃街里好不容易找到家五金店,却没找到万贺呈。
垂头丧气走出小吃街回到大路,司机还在路口等着,车就停在那天那棵行道树旁。
裴小拾想起来这棵树了,晚上黑漆漆看不太清,白天再看这棵树才意识到树身原来就那么一点点粗吗?难怪他那晚一下就被人发现了。
裴小拾突然难为情起来,心想那时候万贺呈肯定觉得他很笨。
除了这棵树,裴小拾回头也发现了自己那晚蹲在某家店门前玩了大半天手机的那家店,正是一家五金店。
自然也看见了店里的万贺呈,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店内万贺呈好像正在帮顾客找什么零配件,穿梭在一排排货架之间。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裴小拾手中多了一张藏宝图,他把万贺呈所在的每个位置都打上标记,而宝藏是万贺呈。
于是裴小拾果断跟司机摆摆手让他先回家,不用等了。
五金店内,顾客买完东西走人,过一会儿万贺呈也发现裴小拾了,却只是隔着玻璃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裴小拾想,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裴小拾。
要这么自我介绍吗?还是说“我是一个星期前被你帮助过的人”会好一些。
裴小拾揣着一颗“司马昭之心”拎着果篮在门口走来走去,很快就把万贺呈吸引出来了。
万贺呈出来抽烟,裴小拾挨过去,突然腼腆起来,说“你还记得我吗”。
“……”万贺呈说,“怎么了?”
裴小拾两手献上果篮,说:“你上周帮了我大忙,我来谢谢你。”
“行。”万贺呈咬着烟点火,风太大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才点着,然后腾出手把他果篮收了,说,“谢谢。”
又回头往店内喊了声“狗子”,裴小拾以为要跑出条狗来把篮子叼走,却跑出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寸头小男生,抱着万贺呈给的果篮又跑进店里去了。
“老板儿子。”万贺呈解释。
裴小拾赶忙搭腔:“哦哦,叫狗子啊。”
“叫刘泉。”万贺呈笑了一下,学着裴小拾说,“文刀刘,泉水的泉。”
泉,犬,难怪叫狗子,裴小拾一下就想明白了。
“你平时就在这里打工呀,”裴小拾问,“你阿婆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万贺呈说:“她出门不方便,自己在家没问题。”
老板老刘这时候回来了,面包车停在店门前,万贺呈上前帮忙卸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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