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支队忽然被予以压死人的重任,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八百圈,才将震飞了的三魂七魄拽了回来:“什么意思?也就是说这几天刑侦支队──”
贺华庭看了一眼时间,直接厉声打断他:“回去让林匪石亲自跟你解释!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老王支队魂不附体踩下了油门,警车魂不附体地离开了盘龙山。
贺华庭高估了林匪石的耐药性,他这一针强效剂下去,林匪石足足昏迷了十几个钟头,老王支队没办法把昏迷不醒的林匪石带回市局,只好先拉回了自己的家,过几分钟就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放心去做别的事。
林匪石睁眼醒过来的时候,意识还尚未苏醒,身体就惊悸似的骤然坐起,他坐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脑袋瓜子嗡嗡直响。
林匪石记得最后发生了什么,他被贺华庭暗算了一把,脖子上扎了一针,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所以贺华庭还是代替他去了吗?
林匪石心脏一路下沉,他不抱希望地看了一眼时间,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
“我的祖宗啊你可终于是醒了,再不醒我一会儿就报警了!”老王支队穿着一件老汉背心、踩着一双破烂拖鞋走进来,扯着大嗓门冲林匪石嚎:“我的林大爷!你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再一个晚上了知道吗?”
林匪石梦游似的转头看他:“……老王?你怎么在这儿?”
老王悲愤道:“这是老子的家!”
林匪石:“……”
老王道:“你别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你那个兄弟让我来的!他让我把你接回来!”
林匪石瞬间就明白了:“昨天你也在盘龙山?”
“是啊。”
“那另外那个人呢?就是跟我很像的那个。”
“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他去哪儿了。”
林匪石闭了一下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老王支队又说:“哦对了,他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信封给你,我没拆啊,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林匪石怔了一下,伸手把信封拿了过来,里面装了一张纸和一个U盘,他将U盘放到一边,打开了那张纸,第一行字写着──
“林匪石,不出意外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已经在沙洲了。”
林匪石微微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我大概猜到你不会同意我代替你去沙洲,所以事先准备了另外一种办法,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了,确实,我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想那样做罢了,我想要你可以活下去,因为你能够做到的事一定比我多的多。”
“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态度不好,不是真的讨厌你,是因为我总是非常嫉妒你,嫉妒你非同寻常的幸运,嫉妒你永远不会扭曲的性格,嫉妒你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仍然可以坚持自己的内心,我想我终其一生也不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不如就早点结束这一切吧,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也更不需要因此而感到愧疚,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关于我对沙洲的所有了解,我都放在U盘里了,看完之后,你就可以完美地代替我活在世界上,舒子瀚再也不会认出我们之间的差别,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沙洲继续卧底,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就当我在赎罪吧。”
“另外还是非常感激,能够在那个时候遇到你,不至于让我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你说的没错,跟你相处过的那三年,我也曾经很开心过。”
“假如我一去不回,你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
老王支队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只见到向来没心没肺的林匪石忽然忍无可忍似的将手里的白纸倒扣在床上,又抬手遮了一下眼。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7000字,记得来看!
(二更)
贺华庭声音极为虚弱地吐出三个字:“江裴遗……”
江裴遗仿佛被那三个字定住了,久久不能动弹,深黑瞳孔急剧扩张,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你……”
“嘘,”贺华庭低低地发出一声气音,只能从唇形判断他说了什么:“是我。”
江裴遗简直五雷轰顶般的震惊──
这个人怎么会是贺华庭?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是贺华庭,那林匪石去哪儿了?
江裴遗耳边一阵阵轰鸣作响,他缓慢低下头,僵硬的脖颈发出迟钝般的吱嘎声,许久,他极轻极轻地开口:“怎么回事?”
贺华庭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满嘴的血腥味:“我说过,会保证林匪石的安全,他现在应该回到市局了。”
──所以这就是贺华庭的办法吗?代替林匪石来单刀赴会,林匪石确实是安全了,可是他自己……
江裴遗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自下而上打量贺华庭的身体,受伤的程度已经不足以用“惨不忍睹”“触目惊心”这种轻描淡写的词语来形容了,他的两个膝盖骨整个被掀了起来,半块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面,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全身上下都是铁棍、鞭子、烙铁留下的痕迹,轻则青紫浮肿、重则皮开肉绽,皮肉外翻的伤口处粘着粗糙的盐粒,让人看着就痛彻心扉,还有……还有他的眼睛……
江裴遗满是鲜血的手指轻轻悬在贺华庭的眼上,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你的眼……”
“看不见了。”贺华庭痛的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声音却轻而平静。
江裴遗的胸口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痛的猝不及防。
贺华庭的头靠在江裴遗怀里,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轻声耳语都可以听到,贺华庭几乎微不可闻地说:“江裴遗,我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有用的信息我都已经给林匪石留下了,我想他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
江裴遗眼眶通红,他用力咬着牙说:“不要这么说……我一定会带你一起出去的。”
“就算我能活下来,也是一个废人了,我偿命,你不需要为我伤心,”贺华庭顿了一下,又缓缓地说:“舒子瀚一直没有怀疑过我,我的身份是最好的挡箭牌,我以前听林匪石说,为了打入沙洲内部你们牺牲了许多优秀的卧底,现在只付出我一条人命的代价,我觉得……很值了……”
江裴遗的嘴唇不住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前几天我曾经在你家里看过一本小说,叫《双城记》,那个故事的最后,律师代替男主人公走上了断头台,”贺华庭的胸膛像破风箱似的,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还在最后看到一句话──‘我看见一座美丽的城市和一个灿烂的民族在深渊中缓缓升起’,咳咳……总有一天,重光市也会…也会从深渊中升起……”
贺华庭又说:“除了你以外,不会再有人能认出‘贺华庭’了。”
江裴遗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感到一阵足以淹没一个人的绝望,仿佛溺水之人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海水一寸一寸漫过鼻腔。
贺华庭的胸膛震颤了两下,咳出了满嘴的血,却仍在低低地笑着,声音轻的随时都会碎裂:“现在我终于明白,林匪石以前对我说的那句‘你可以自由地选择想走的路’是什么意思,自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原来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一个直立行走的人……裴遗,现在我能跟你们站到一起了吗……”
江裴遗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将贺华庭的头紧紧抱在怀里,喉咙泡了硫酸似的堵塞滚烫,他嘶哑道:“贺……匪石,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咳咳……我的愿望是……”贺华庭浑身不正常地痉挛了一下,嘴里的血越溢越多,滚烫的岩浆似的,从江裴遗的指缝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希望以后有人能够记住我的名字,还想……想要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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