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是个早上,天刚刚亮起来没多久,沈风来的路虎离开了马丁堡,再一次驶上了海滨公路。他们要从霍克的私人码头出发,乘船前往南岛北端的海滨小镇凯库拉。
沈风来一边开车,一边对林出说:“很快就到了,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
林出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我不困,最近睡得都很好。”
陈姐每天都换着花样煲汤给林出补身体,导致他虽然病了一场,人却长了些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汤,他的睡眠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沈风来看向前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短短几天的时间,窗外的风景没有任何变化,可在林出的眼里却似乎天差地别。
来的时候是黄昏,陌生的国度和陌生的海,夕阳为荒野镀上一片橙黄,怎么看都是空旷寂寥的味道。
而现在笼罩它们的是夺目的朝阳。熔金日光炙热明亮,沿着山脊线肆意流淌,尽数融进海水里,金灿灿的泼泼洒洒,仿佛连天地间最后一丝灰暗都驱散殆尽。
林出把脑袋靠在玻璃上,又一次陷入了胡思乱想。
他想起在半年前在威尼斯的长岛上,祁斯年曾经对他说过,音乐是有生命的,它可以在山里,可以在天空,也可以在大海。乐器只是承载音乐的容器,黑白键所能承担的振幅总有极限,只有心里的情感才是无限动人的。
这样的道理,林出年幼之时学习第一课的时候就曾听过,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音乐早就失去了能让灵魂产生共鸣,迸发出火花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沈风来的侧脸和眼睛。他发现已经记不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演奏钢琴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却能清清楚楚地想起初见沈风来那天他所演奏的曲目。
是舒伯特的D.664。
不是多难的曲子,旋律简洁清新,织体透明而质朴。当时只有14岁的沈风来把每一个音符都处理地干净漂亮。英俊的少年姿态优雅,双眼明亮,已经依稀有了天才的影子。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林出想起来依然觉得心动得厉害。他闭上眼睛想,他真的是喜欢着沈风来的。只要看到他,所有糟糕的情绪好像通通都能被遗忘。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回到过去,生命里只有音乐和彼此的时候。
沈风来把车子停在了海边一个小型停车场上。停车场的旁边紧连一个不大的码头,码头一侧停靠一艘白色的游艇。
霍克先生的游艇很大,也很豪华,上下三层,开个party都绰绰有余。船上早有船长和一个服务生在等着他们。在此之前,林出完全没想到所谓的“船”是这样奢华的私人游艇。
过度兴奋的Zart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摇着尾巴到处钻,沈风来管不住它,干脆松开牵引让它自己四处参观。
没过多久,游艇就平稳地离开了码头。
林出和沈风来走到顶层的室外娱乐区坐下来。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才小声感叹了一声:“霍克先生真是有钱。”
沈风来赞同地点点头,然后走到吧台边上,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果汁递给林出,说:“霍克很喜欢大海,平时经常会去库克群岛潜水,一呆就是半个月。听说在那片海底,有神秘的沉船和大片未被破坏的珊瑚礁——他说那是他留在新西兰的理由。”
林出回想起霍克的样子,觉得有点意外,“他竟然有这么浪漫的爱好。”
沈风来笑出声来,“看不出来?”
林出点了点头。之后他装作随意地去问沈风来,“你好像还没说过你留在新西兰的理由?”
沈风来抬起手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在沙发上,坐在原地静静地与林出对视了一会儿,“小出,你好像总是在问我要理由。”
“算了,”林出皱了皱眉,语气有点冷,“不想说就算了。”
沈风来没有说话。林出等待了片刻,发现沈风来确实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不高兴地站起来,走到船头去,趴在栏杆上去看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风从海平线上拂来,发出吹哨般悠远的旋律。更远处天幕苍蓝,与海面完全融合在一起。
就在林出感觉到全身都凉透了的时候,沈风来走到露天音响旁边,问他:“想要听些什么音乐吗?”
林出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说:“随便。不要放你最喜欢的那位演奏家的曲子就好。”
沈风来停顿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他自己,于是笑了一声,在CD盒里挑了挑,放了一首很应景的钢琴协奏曲——拉威尔的《海上孤舟》。
琴声从脚下这一方海上孤舟上缓缓流淌开来。绵密灵动的音律与声声海浪相和,音符与自然共同编织出的和声随着海风扑面而来,密密包裹林出的心脏。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觉得满目都被平静深远的海蓝色占满了。海浪不断翻出丝滑而漂亮的纹路,将船摇出轻微的晃动。
林出的意识逐渐有点模糊,在这一瞬间,他有了一种抛弃一切,完全融入海水中去的欲望,他几乎想要冲动地挣脱束缚跳下去,享受失重的感觉,被刺骨的海水没过头顶,然后一直下沉,沉到深海中去,就这么放纵自己随心所欲一次。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
注:
[1]Hamilton Gardens:汉密尔顿的一个免费花园,里面有各种国家的代表性园林。中国的也有,说是是苏式园林,可是本苏州人参观了一下觉得更像北京颐和园的风格。总体来说还是挺好逛的一个地方,推荐去看看。可惜汉密尔顿因为位置问题很少有游客会去到那里。
第20章 白色C大调
就在林出盯着海水发呆的时候,沈风来走了过来,动作无比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
“这么冷,”沈风来蹙起眉头,“把衣服穿上。”
林出愣了愣,答应了一声,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又将双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
沈风来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可以和霍克一起去库克群岛潜水。”
林出抬起头看他。
“不过不是现在,”沈风来刻意放松了语气,“最近的海水温度太低,得等到年底,南半球的盛夏来临之后,好不好?”
林出几乎立刻点头说:“好。你不能骗我。”他已经从刚才那种状态里抽离了出来,拉着沈风来的手臂说,“你发誓。”
沈风来闻言笑了,随即又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好。我发誓,下一个夏天带你去库克群岛潜水,可以了吗?”
林出想了想,这才说:“可以了,我暂且相信百分之五十。”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信任了。”沈风来把一只手臂搭在栏杆上,身体向外探去看向远方的海平面,“虽然这个温度不适合潜水,可是今天天气很好,我们能看到鲸鱼的概率很大。”
从怀拉拉帕到凯库拉,中途会经过著名的Hikurangi海沟。那里是新西兰著名的海洋动物保护区,几乎全年都能看到抹香鲸与海豚,有许多从凯库拉出发的观鲸船会在那里停留。
得到了沈风来的承诺,林出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拿出了手机,对着湛蓝的海面拍照,打算一会儿发条状态,好让一直关注自己的粉丝放心。可是来回选了几个角度,一直觉得不满意。就在这时,游艇在海面上转了个弯,手机镜头里出现了原本掩藏在群山后方的城堡角。
林出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放下手机朝着来时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的游艇已经行驶了一段时间,陆地几乎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可是依然能看到海水的尽头,城堡角灯塔静静伫立在峡湾最深处。
林出一直看着那座灯塔的方向,直到深蓝色的海面把它一寸一寸吞噬,完全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让人晕眩的苍茫之中。
沈风来也顺着林出的目光看过去。他问道:“城堡角灯塔,你不止第一次盯着它看了,你很喜欢它?”
林出回过神,点点头说,“喜欢。我以前没有见过海上的灯塔。现在觉得比我想象中壮观很多,而且,感觉很可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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