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大概真的很好,和盛明寒说笑时,眨了眨眼。
俏皮又灵动。
盛明寒手套下的手心热了热。
他按下头盔上的护目镜,镜片正好抵在他鼻梁的位置,没有挡住他微微上扬的薄唇。
“知道了。”
说完,他率先从陡峭的雪道上滑下,冰雪飞溅,双板在地面上留下两条深深的刻痕,天地间只剩下黑白雪服果断坚毅的背影。
·
“啊——”
一声短促,周岁没掌握好平衡,左脚拐了一下,摔倒在雪地上,好在没受什么伤。
盛明寒在他身前大概一臂的距离,卡住他的位置。看到他摔倒,盛明寒弯下腰,隔着手套摸了摸他的脚脖子。
“扭到没有?”
周岁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下面的雪道,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只敢盯着眼前的人看。
“太陡了。”他声音闷在嗓子里发颤,多看一眼都感觉晕眩,“我有点怕高。”
盛明寒闻言,看了眼身后。
他们现在处在半腰的位置,刚开始周岁滑下来时,就跟初学者似的,要他站在前面一点一点带下来。他还以为是暂时忘记了技巧,需要熟练一下,没想到是畏高。
“之前也怕吗?”盛明寒把板子斜过来坐在雪地上,宽厚的背挡住了周岁的视线,他帮周岁把左脚从滑雪板里解放了出来,运动裤和鞋子之间沾了白茫茫的一片雪。
他轻轻掸掉,隔着衣服一点一点地揉周岁的脚踝,语速慢吞吞的,带着一股安定的感觉,“之前,看你吊威亚挺轻松的。”
脚尖触碰到紧实的地面,周岁微微生出一些踏实和安全感。
“威亚可以有安全措施,系在身上。”他低着头,看着盛明寒的动作,“初级雪道的坡度不是很陡峭,摔个跟头也是摔在地面上……”
但是中级就不同了。
他能明显从视线上感觉到两者的不同,感受到那种踏在雪地上就会下意识往下冲的引力,一起步,他就感觉腿肚子微微发软。
就好像要跌倒一样。
但是他不敢往前摔。
盛明寒站在他身前,周岁摔倒了,一百多斤的重量会带着盛明寒一起跌下去。虽然还没有出过事故,但在周岁的想象中,已经等同于从电梯上摔下来的恐怖场景了。
一想到这个,他就一阵慌乱。还没等其他问题出现,就已经自己绊住了自己的脚。
盛明寒嗯了一声,顺势瞥了一眼身后,很快收回了目光。他并不是个畏高的人,再加上以前也喜欢登山滑雪的,比这还陡的坡度也见识过。
其实他们在川西爬山时,那四五千米的高空,比现在的雪道要陡得多。不过大概就像周岁说得那样,在山上,起码有前人走出来的一条道,两旁有山壁、有栏杆,手握着一步一步走上去,又或是一步一步走下来,心里是有安慰的。有安慰,就不会觉得害怕。
“那你还想要坚持吗?”盛明寒低声询问他的意见,“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和郑从容说一下,你单独去初级雪场,也没有关系。”
丢掉的分,他会想办法补回来。
周岁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在听到这句之后,一瞬间冻结成冰。
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盛明寒的缘故。
除周岁之外,四组基本都是会滑雪的。
像宋林书和曹锐,这纯粹是因为出道前家境就很不错,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兴趣和特长培养得多。江繁和唐逸文是因为年长,阅历丰富,有这么一两样特长并不稀奇。
至于沈应淳和苏叶,周岁虽然不太清楚,在公司时期也没见过他主动提及,但是沈应淳是个很爱表现、有‘上进心’的人,他会主动去学这个,也并不奇怪。
在上一季和这一季的初期,周岁从未有过这样浓重的挫败感。不,或者说是自卑。
他并不够优秀。
论学习,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本院校,而盛明寒是顶尖学府金融系毕业的硕士;论家世,他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至今都没能在A市有一室傍身。
论个人能力,宋林书和曹锐擅长rap和唱跳,沈应淳演技也在线,已经跻身准一线,江繁和唐逸文这样的老牌演员,更不用说。
周岁并不嫉妒,他只是觉得羡慕。
羡慕自己还在并着泥泞往上爬,好不容易停在山腰上喘口气,抬头往山顶上看去时,汗水模糊着眼睛,却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从综艺播出到现在,他红了。
红得虚无缥缈,没有根基。
周岁原本以为离婚后,脱去了盛明寒的光环,他能更清晰地审视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迈进。但是并没有,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能红,有一大半是盛明寒的原因。
他还在‘借势’。
只是盛明寒用一种无偿的、奉献的姿态,暂时掩盖了真相。
但等真相剥开之后呢?
他又是什么?
周岁微微张唇,看着盛明寒,眼睛有些湿润,可惜护目镜挡着,对方看不见。
“我只是觉得,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
很平庸。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
盛明寒垂下眼睑,不知怎么的,不安地感触到了周岁敏感脆弱的情绪。
“这只是,滑雪而已。”他犹豫了片刻,斟酌着措辞,“如果你畏高,那么这件事做不好也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方向。”
他的感情必修课和人际交往课分数也很烂,但是没有关系,这只是人生中遇到的一点点挫折而已,就像河底的一颗砂砾。
但河水是不会枯竭的。
周岁茫然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他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他扯了扯嘴角,“我、我的意思是,感觉……”
盛明寒耐心地听了很久,但是很可惜,周岁像是失去了语言组织和表达能力似的,吞吞吐吐了半天,依旧不成句子。
他想了想,索性往前一步,膝盖窝陷在雪地里,轻轻搂住了对方的肩膀。
这几近是抱的姿势。
其实现在直播还开启着,不管在粉丝们眼里他们有多暧昧,但在实际上,永远师出无名。这一碰,并不应该,也有些草率。
但是,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盛明寒抬起眼眸,朝连着直播插头的摄影师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地暂停了工作。为了镜头的丰富性,往往在户外拍摄时,郑从容也会调配资源、尽可能地安排多机位。
直播虽然暂停了,但录播机器还没有。
盛明寒微微直起身,挡住了镜头,取景框下只剩下他白色的背影,以及周岁微微飘逸的发,看不出他其他的表情。
“怎么了?”他关掉麦,轻声地问,“是不是不开心?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不练了。”
一场娱乐比赛而已,没有那么重要。
周岁抬起手掌,隔着厚重的手套触碰到自己脸颊,触感是很粗糙的。他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流泪,护目镜里镶嵌的海绵体挡在了他的眼眶下,就算有,也已经被吸收干净了。
盛明寒把他半抱在怀里,几近是依偎的姿势。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刚离婚时,他因为情绪很不好,和柳时宁吵了一架。
柳时宁冷酷冷血地打了他一巴掌,同时告诉了他一番话。
周岁看似温柔的背后,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脆弱敏感的心。
她说,盛明寒对情绪的捕捉和感知能力很薄弱,共情力也相应比较低,但周岁偏偏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烈的高敏感人群。他们两个在一起,注定周岁是会被他影响更多的那一方。
那时盛明寒认为这是她对自己和周岁的偏见,直到后来参加了《分手之后》,他才逐渐明白了这番话。
到如今,盛明寒依旧很难共情,缺乏最基本的感知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周岁因为他受伤了。
就像现在这样。
这几天,他的情绪波动一直很大。
盛明寒轻轻抚摸着周岁的头发,心里有很多安慰的话想说,但是又觉得多说多错,只能重新咽回嗓子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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