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对不起,我还是决定要这么做了。
五年了,我没有想到我能坚持五年,好多时候想死,我都想着,你让我坚持五年,那就再熬一熬,这五年是你给我的,是我运气好赚来的,是我命运以外的馈赠,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请你千万不要难过,也千万不要怪我,因为这是我的心愿,从我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一刻起,我就这样决定了。
谢谢你那天来福利院找我,谢谢你没有放开我的手,这个病是我最大的不幸,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是就算给我几十亿的荣华富贵,就算上天将过世的爸妈都还给我,我也不愿意放弃的幸运。说这样的话很大逆不道吧,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一生顺遂健康长寿和遇见你之间选择,我也一定会选择你,所以请你不要难过,因为这一生我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你和谢丽姐这辈子也一定要幸福。
下辈子就换我来找你,我们再做一次兄弟,把这辈子没做够的份都补上。
——最爱你的弟弟-孔星河
就这样短短几段话,盛野却写了很久,因为信纸不断被掉下来的眼泪打湿,他只好又撕掉重写,从他第一次撕掉信纸到不知道第几次,介平安始终没有打断他。在监视器的那头,介平安看着盛野写一行停下来,将眼泪憋回去,又继续写下一行,就这样停停写写,这一场戏比他们预想中拍了更久。最后盛野终于写完了一封干干净净,没有一个错别字的信。
写完他将那只压在信纸上的奥特曼拿开,然后向后靠在轮椅上,仰着头,闭上眼,泪如雨下。
***
最后的一场戏,孔星河让出租车司机载他到了海边。黄色的出租车沿着海岸缓慢行驶,这天是工作日,天气也很阴沉,大早上的海边没几个人,出租车司机频频回头问他目的地,孔星河只是耐心地请他往前开。
海岸线很长,海边偶尔还是看得到一两个踽踽独行的人影,直到前方浮现长长的栈桥,孔星河望着空无一人的栈桥,让司机师傅靠边停了车。
帮孔星河推轮椅到路边时司机不放心地问:“小伙子,你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啊?你这手脚都不便的,你家里人呢?”
孔星河笑着抬头回:“我等人呢。”
“等什么人啊?看这天都快下雨了。”
孔星河眺望着栈桥和风雨欲来的海面,说:“我等我的初恋。”然后又笑着说,“家里人不许我来。”
司机才露出了然的神情,又见他笑得阳光灿烂,也放了心,掉头回车里拿了把伞给他,孔星河接过伞十分感动,红着眼圈说了声“谢谢你师傅”。
这应该是他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是最后陪他一程的人,他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这位司机师傅好人一生平安。
出租车离开了,盛野独自一人推着轮椅,费力地沿着长长的栈桥前行,风越来越大,耳边很快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
他来到了栈桥的最前端,脚下浊浪翻滚,呼啸的气流和澎湃的潮湿侵袭着他日渐僵硬腐朽的身体。他抚摸着轮椅的扶手,像是最后的感谢。
孔星河这时在想什么呢,盛野想,他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因为如果开始去想,脑子里翻来覆去只会想着那一个人。
海面变得狂暴,就像此时此刻狂暴地席卷他脑海的严飞,他想念严飞的肩膀,想念严飞揉他头发的大手,想念和严飞一起坐在浴缸边泡脚的夜晚,想念严飞带回来给他怕他拿不动的平底锅,想念和严飞面对面坐在天台上……
剧本上什么都没写,但盛野知道孔星河在他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终于鼓起勇气,向这个世界坦白了自己的爱意。终于不再是无人知晓的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知道了。
——等什么人啊?看这天都快下雨了。
——我等我的初恋。
这已经是很美,很棒的告白了。
***
谢丽赶来派出所,在停尸间外的走廊找到了一个人靠墙蹲着的严飞,他手里拽着一张画纸,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贴着墙,平静的样子有点吓到她了。
“严飞……”她小心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才看清严飞手上拿着的那张纸上是一幅海边的速写。
来的时候她听一位民警和她说过,是一个当时在海边写生的美院女学生报的警,她刚好画下了孔星河在栈桥上最后的样子,谁想再一抬头,栈桥上就没人了。女孩立刻报了警,也四处找了人来救,但还是迟了。
谢丽哽咽着又喊了一声:“严飞……”她眼里包着泪,“你别这样,孔星河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她想把那幅画从严飞手里拽出来,但严飞将它握紧了,厚厚的速写纸在他手掌下发出窸窣声,被捏出了皱痕,谢丽拽了两下,怕扯坏了画,只好放弃,她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说,“我在家里找到了孔星河留给你的信,你看一看吧。”
严飞的视线这才转向她,谢丽再一次去拽他手里那张画,这一次终于小心拽出来了,她将信封塞到严飞手里,看见严飞握紧了它,差点儿将信封都握皱了。
交给他信以后谢丽将那张画折好,放进包里,起身离开了。
走到走廊尽头,又不放心地回头,看见严飞低头盯着信封,她没有再看,走过了拐角。
信封上写着“严飞亲启”,谭阵知道那是前一天盛野亲笔写下的,除此以外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盛野说想要一个人拍这场戏,希望他能够不在场。
所以此刻这封信交到他手里,就仿佛真的收到了孔星河的绝笔。
打开信封,信纸有两页,他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还是感到了惊讶。除了折叠后的痕迹,信纸右下方还有一条条斜着的压痕,他立刻明白了那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写下的一封信。
孔星河写这封信时只能用右手,他要用右手写字,又要用右手腕压着信纸,坐在轮椅上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贴近书桌,信纸放得远了他就写不到了,所以信纸最开始只有一半放在书桌上,孔星河一面往下写,再一面将它往上挪。那一条条压痕是孔星河右手手腕将下半张信纸压在书桌边沿,再一点点挪上去的痕迹。
不只这样,这还是一封重写了很多遍的信,纸上留下了上一张信纸书写的笔迹,甚至还留着上一张信纸上的压痕。
这两页信纸上没有写下的,要比写下的多得多。
谭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眼辨认出这些细节,在展开这封信的时候,他好像就在不自觉地寻找着什么。
寻找盛野不让他看见的那些画面。
当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信上的字迹时,他就明白孔星河为什么要一遍遍重写了。
他都看见了。
介平安盯着监视画面,谭阵哭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也跟着发热。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突然看不清监视器画面的感觉,介平安用力睁着眼,希望眼泪不要那么不争气地流下来。
但现场有了一种黏腻潮湿的氛围,让他想起好多年前,盛闫峰首演《海边小店》时,台下弥漫的啜泣声。
谭阵的表演和盛闫峰那么不同,却在这一刻拥有了殊途同归的感染力。
他想,我没有机会看到盛哥拿到应有的殊荣了,但也许是有机会看到谭阵登顶的吧……
***
盛野来片场的时候,谭阵的这场戏已经拍完了,隔着人群,他看见小刘哥在给谭阵递纸巾,谭阵坐在一把椅子上,一直低垂着头,背也压得很低,他接过纸巾挡在眼睛上,捂了很久才拿下来,揉皱在手心。
现场在准备转场,盛野就一直杵在那儿,远远地看着谭阵,谭阵一直那样很低地弓着背,垂着头,只有偶尔深呼吸时能看见肩膀的起伏,连助理小刘哥都站在离他有点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小刘哥又走过去,问了谭阵什么,谭阵点了点头,这才直起身来,盛野有些惊愕地看到谭阵通红的眼睛。
小刘给谭阵递去水杯,谭阵没有接,直直看着前方,小刘有点诧异,顺着谭阵看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盛野站在走廊拐角,木楞的样子差点儿连他都以为看到了孔星河的幽灵。
上一篇:他说他很穷
下一篇:男朋友今天也没跟我分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