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枕已经进了宿舍,严柏言却还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手机震动,他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接起来听到林格欢快的声音。
“严少爷,哪呢,去云展那喝酒不?”
“不……”严柏言声音有些哑,顿住又转了话头,他说:“好,我一会过去。”
明明只是顺手投喂的一只小猫找到了新家,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突然很想喝酒,酒醉大概能让他摆脱无法自控的情绪。
*
宿舍里,许枕背靠着门,心有余悸,手背贴着唇紧张地呼吸,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放下手,缓缓吐出一口气。
洗漱完他爬到床上,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明明已经到了生物钟休息的时间,今天他却格外精神,睁大眼睛翻了几圈,手不自觉摸上手机,举在头顶,点进跟贺然的聊天框,就这样傻傻盯了一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格外想听到贺然的声音。
许枕打字,犹犹豫豫发出去:你睡了吗?qwq
临安江畔,贺然正蹲在画室里,下颌绷得死死的,伸手将一地狼藉的画板拨开,手被木屑划开一道口子,他浑然不觉般,将那张完成了一半的画抖了抖,放到桌子上。
听到手机提示音响起,他顿了顿,没急着去看,而是慢悠悠抽出一张纸巾按住手上的伤口,看血在纯白的纸上凝成一朵红色的花,目光冷漠而空洞。
手机又响了一声,他才转身过去拿起来,看到来自许枕的两条消息,他神色微凝,将脚底刚被自己踹翻的画架踢远了些,抬起手随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碎发,才按了拨出视频。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的许枕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拿耳机,心里埋怨着贺然突然拨视频吓到了自己,眼却忍不住微微弯起来,绯红着脸挂好耳机,点了接听。
视频里贺然还穿着黑衬衫,没有换衣服,看来他还没洗漱,只是慵懒的眉眼倦怠地微微垂着,漫不经心看向镜头。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贺然沉重的呼吸声。
明明是他打来的电话,他却不主动开口。
这么晚了,许枕也不能发出声音,于是电话里余下一片沉默。许枕抿着唇打字:你怎么不说话?
他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贺然终于开口,语气带着点轻慢:“不是宝贝想跟我撒娇吗?”
许枕红着耳尖争辩:我没有,我只是想问你睡了吗。
他羞恼地打字:你不说话,我要挂掉了!
贺然终于发出一声很轻的哼笑,低沉着嗓音哄他:“好了好了,是我想你好不好?”
自觉挽回面子的许枕不好意思地翻了个身,眼珠子转一转,注意到贺然身后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问他:你在临安江畔?
听到贺然嗯了一声,许枕不解地皱起眉头。这么晚了,贺然回那么远的房子,而且大半夜呆在画室里。
他后知后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盯着贺然看了一会。贺然也用黑沉沉的眸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宝贝是不是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许枕不理他,而是皱着鼻子打字:你额角怎么有一点血,哪里受伤了吗?
收到消息的贺然怔住了,表情难得闪过一丝慌,从小框里看向自己额角。大概是刚才整理头发的时候,手上的血迹沾上去了。
他很快恢复正常,挑眉说:“手不小心碰到家具上,很小的伤口。”
但许枕已经捕捉到他那瞬间的不自然,不高兴地噘嘴:你又骗我,你把伤口给我看看。
贺然垂下的眉眼略微无奈,叹了口气,才举起手,上面一条长长的血痕,在白色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宝贝别怕。”他还顾得上哑着嗓子安慰许枕。
许枕捂住嘴,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害怕,他只是想起来贺奶奶说过的话——
“然然的自控能力很强,平时不会无故伤害别人,你……你跟他相处的时候顺着他一些。”
“如果我不顺着,他会打我吗?”
“不会的。”
但他可能会伤害自己。
许枕点开浏览器搜索“边缘型人格障碍”,迅速从五花八门的结果中锁定了几个字:自伤行为。
贺然还在一句句哄着许枕,表情沉静,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般。如果是许枕自己受伤的话,这会大概已经哭出来喊痛了。
他忍着鼻子里的酸意,坐起来重重打字:你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没跟你一起回去不开心?
贺然看到这条消息,瞬间顿住,一时没有说话。
这个反应已经很能说明什么,许枕咬住自己的手背不哭,眼睫毛沾着点湿意,边打字边准备下床:我现在去找你,我不知道你会不开心。
视频里贺然一直维持的慵懒表情终于破裂,低沉着声音焦急地:“别闹,我没有不开心,你不许乱跑。”
许枕脚已经荡在半空,白嫩的脸蛋可怜兮兮皱起来,娇气得要命,使劲摇头。
明明受伤的人是贺然,他好像比贺然还委屈,要贺然哄着给他再三保证,取出医药箱给伤口用酒精消毒,他才愿意收回白生生的脚,还要警告贺然: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等挂掉电话,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侧身刷着“边缘型人格障碍”五花八门的搜索结果,整整看了一个小时,困意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睡着了。
*
迷迷糊糊他好像回到了过去。
大一报名时正是盛夏,许枕抱着一堆资料,手里拉着行李箱给贝珊打电话,再打都是机械的嘟嘟声,周围的同学们身后都跟着家长,跑前跑后,很快将报名流程完成。
天色越来越晚,许枕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人,提着行李箱心慌意乱地想找人询问。报名处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听到他的问题后随意指向一个方向:“先去那里办绿色通道。”
一听说还可以贷款交学费,许枕得救般激动地朝那个方向跑,可无论他怎么跑,都离得那么远,他边跑边哭,再也顾不上周围人群传来异样的目光。
直到一双手把他抓住,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是严柏言。
“同学,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我、我找不到绿色通道,我想办贷款,我没钱报名。”他语无伦次。
“好,我带你去。”
严柏言的声音那么沉稳,让他冷静下来,下意识觉得信任。
下一瞬,他又站在军训的同学中间,被太阳晒得头脑发晕,解散时所有人冲向休息的地方,那里有备好的矿泉水,但男生们嫌弃他娘,将他堵在后面,率先接完水又殷勤地给后面的女生们接水。
等到许枕头晕眼花地排到跟前,一桶水已经倒完了,他无措地站在原地,一瓶矿泉水递到他面前,他转过头,严柏言冷着脸站在自己身旁:“你怎么不让他们给你留一点?”
许枕舔了舔唇,讷讷地问:“我可以喝吗?”
倒是现学现用,严柏言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一点,把水递给他:“给你的。”
说完,转身小跑着离开了,他们专业在另一个连队。
那时候他盯着严柏言的背影,大约将爱情的种子悄悄埋下,仰望着,像仰望最信任的人。
他从小缺失的父爱,好像都在严柏言这些微的关怀里找了回来。
他没有去过游乐场,严柏言带他去玩,带他买冰淇淋,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奶茶,让他成功找出最喜欢的口味。
他没去过动物园,严柏言带他去看老虎,看狼,看鹿,他对严柏言说狼长得很帅,跟严柏言一样帅,后来严柏言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一只毛绒绒的狼爪子。
画面一转,他身边的人换成了贺然,紧紧牵着他的手,他再想回头找,严柏言已经不见了,他心里有些怅然,有些失落,却又不那么伤心。
真奇怪,他明明那么喜欢严柏言。他曾经那么坚定地认为,严柏言就是能将他从许家救出去的人。
闹钟响了,许枕揉着眼睛坐起来,熬夜的后劲上来,他没精打采地去上课,却记不清楚自己昨晚做过什么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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