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变态——这四个字不声不响地划过脑海,微妙地牵连上了另一个场景。
月色下窥视他的少年,在他房间楼下久久停留的骑士。
他愣了愣,等到回过神来,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将他带到窗边——不在也无所谓,都是睡眠不足不想起床的高中生,都是人,不履行这么苛刻的诺言也无可厚非,没什么可失望的……他这么想着,终于还是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江声还是没有让他失望。
少年顶着一头吹乱的头发,仰起脸朝他挥挥手,眼底带着笑意,在清晨金黄的太阳里闪闪发光。
五分钟后江声接过他手上的书包,并且作为交换,将一袋还温热的早餐放进了他怀里。
“我妈做的,奶黄包和豆奶,怕你吃不惯甜口的,路上又买了个鸡蛋灌饼。”江声挠了挠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发型不太对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早上洗澡了,没吹干,骑车过来就这样了……”
“挺好的,”陈里予面无表情地评价道,“艺术性很强。”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幸好江声也听不出来,还真松了口气:“快吃吧,饿坏了吧。”
陈里予倒是不饿,只是病理性的低血糖,脑袋有些昏沉,奶黄包和甜豆奶确实能缓解不少。他嚼着嚼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低着头小声说:“替我谢谢你妈妈。”
“嗯?”江声没听清,“什么?”
“替我谢谢你妈妈,”这次听清了——不仅听得清楚,陈里予耳廓陡然泛起的薄红也看得明明白白,“很好吃。”
江声反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认认真真地点头道:“喜欢就好,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让我妈给你做……”
话说了一半意识到有些不对,又连忙找补:“嗯,她挺喜欢做饭的,也喜欢被人夸,你要是——就那意思,你知道的。”
陈里予还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这番话有些怪,吃饭时候大脑单线运作,一时间也没理解,等到吃饱喝足才回过味来,那些话哪里是说给普通同学听的,明明是女朋友第一次上门,或者新嫁娘才嫁进家里,男孩子从中周旋的客套话。
“神经病,”陈里予低低地骂了一句,把塑料袋团成一团丢进垃圾箱,又把那个一口没动的鸡蛋灌饼塞回他手里,“你怎么不给我做,就知道麻烦你妈。”
江声眨了眨眼,无辜道:“我哪会啊——不过也能学,等高考完的暑假吧,你喜欢什么,说不定我就学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将未来铺设到几个月后——是陈里予那得过且过的“同路一程”里,从未涉及也不敢企及的遥远。
江声还想说什么,一低头对上陈里予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梦里那双红红的眼睛与现实陡然重合,潮湿的,滚烫的,委屈又无辜的……下一秒他听见陈里予问他,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江声结巴了一下,像上课走神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小学生,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晃了晃手里的灌饼,“你还吃吗,不吃我吃了……”
陈里予摆摆手,觉得他今天奇怪得很,比自己这个心怀鬼胎还强装淡定的人都奇怪。
幸好陈里予家离学校不远,这样尴尬又莫名其妙的对话不至于持续太久,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江声长长地松了口气,似乎从周围三三两两的路人身上获得了莫大的勇气,说话也顺畅多了:“对了,昨天没事儿吧,晚上睡得好吗?”
“没什么,习惯了,”陈里予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两句,不想给对方留下这也怕那也怕的奇怪印象,“我没那么胆小,昨晚……只是想到了不太好的经历。”
他不想细说,江声也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什么小动物:“没事儿,都会过去的,以后害怕了就告诉我,江哥罩着你——不是,我是说,我陪着你。”
陈里予被他生硬的改口逗笑了,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轻松,自己都没察觉这次他没有下意识躲开江声的手:“知道了。”
他昨晚倒是没做噩梦,只是失眠,睡前翻来覆去地想起江声,想起这个人的体温和落在他耳边低而温柔的安慰——他向来严重的洁癖第一次破了例,鬼使神差地允许他把一件脏衣服带上了床,江声的外套被他抱在怀里,洗衣液的味道温暖又熟悉,心思兜转,在过分甜软的回忆里浮浮沉沉,倒好过从前那些冰冷的噩梦。
后来昏沉地睡过去,又梦到小时候住的房子,有一次夜里下暴雨,他们那一片居民区停电,他母亲抱着他,点起一盏小夜灯,对着白墙玩手影游戏,哄他的语气和江声一样温柔,怀抱也是暖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告诉江声——他只会在心底默默地想,我昨晚很想你,一直在想你。
谢谢你让我做了个好梦。
抱我
第16章 仓皇
这天天气很好,深秋连绵阴雨后罕见的晴天,陈里予听了两节课,第三节 英语课又猫似的去画室窝着了。
遇到江声之前他不喜欢黑暗,对天气倒是持无所谓的态度,阴雨或晴天都不关他的事,然而近来他似乎越来越喜欢阳光——大概是因为那和江声这个人很像。
走之前江声拍拍他的脑袋,有点儿抱歉地说自己得听课,今天讲题,得等自习课才能去陪他,被陈里予面无表情地躲开了:“不用,你知道我不会寻短见的,陪不陪都无所谓。”
这时候江声还没摸清他口是心非的破脾气,也不知道他害羞心软时候说话反而冷硬,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茫然,怔愣道:“怎么了,心情不好,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陈里予眨眨眼,转开视线:“没什么……我走了。”
“等会儿,”江声伸手虚虚地拉了一把他胳膊,肯定道,“你刚才笑了是不是——装呢,就知道吓唬我,嗯?”
他这么认认真真又带点儿委屈的模样确实很有趣,但陈里予还不至于为此特意捉弄他,一时间也无从解释,只好暂时无视了他这句话,转开话题道:“来的时候帮我接杯热水,行吗,水杯留在抽屉里了。”
“行,”江声好像很乐于为他做些什么,话头一牵就跟着走,“去吧,我这节下课就来。”
陈里予点点头,转身走了。
又吓到他了——离开前他低下头,视线冷不丁地对上江声的眼睛,这个念头便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
他还是不能精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和江声熟悉之后,总会下意识做些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太越线太鲁莽或是太冷淡,误伤对方。
病理性的,多少会影响正常社交生活——幸好除了江声,他也没有和别人社交的打算,唯一的误伤对象抗打压能力极强,偶尔被“冷暴力”也不会生气。
慢慢来吧,他想,能变好的。
他的阈值那么高,那么能忍的一个人,总有一天也能忍受自己,与自己和平共处,变成一个自洽平和的正常人——他想做的事总能做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会为了江声变好的。
哪怕无关乎感情,一辈子只能是朋友,甚至没有一辈子,他也该如江声所愿那样变好,变正常……
何况江声对他还是那么好,好到他偶尔会产生些切乎实际的幻想,也许他慢慢地好起来,学会如何平和大方地去爱对方,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与几周前笨拙的、为了和江声做朋友或同路一程而做出的转变不同,现在他对“正常”的向往是积极的,满心期待而铺向未来的。
江声听完两节英语课,会瞬移似的在第五节 自习上课前出现在了画室门口。
“……这么快,”陈里予不回头也知道是他,有些诧异,“不是才刚响过铃吗,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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