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遇以为这是老伯留给他的早饭,于是捡起一袋小笼包吃着,把剩下的都放回了房间的桌上。
下了楼,哀乐的声音变大了,程方雪的遗体停在公馆大厅正中,逝者亲属长辈、老一辈的人家,都坐在大厅两侧,有的人身体熬不住,就先回了另一边的招待酒店。
程家人和北派师门的人分列两侧,泾渭分明。
程不遇从侧边下来,正在程家人的那一边,所有人都没料到楼上还会下来人,都一起朝他看过来。
“他醒了!他下来了!”
另一边,北派的几个人也发现了他。
他们刚刚得知顾如琢下山去接胡轻流了,现在外边是石亭和赵繁代表程方雪的弟子接见各位吊丧的宾客,宾客进来之后鞠躬吊唁,他们里边的人跟着一起鞠躬还礼。
灵堂内的火盆灼灼烧着,更衬得外边一阵寒凉。
所有人都看见了程不遇,灵堂内一刹那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有人窃窃私语道:“他怎么回来?谁接他过来的?”
“私生子,怎么配进灵堂?”
“……不知道,说不定他是自己过来的?我听说他家里没人了吧,爷爷去世还是要回来看一下。”
“……真晦气。”
程馥跟着往上看了一眼,有些茫然,他认不出他,找身边人确认了一下:“……那是我儿子?长得还挺帅的哈。”
没有人回答他,其他几人都死死地盯着程不遇,气氛渐渐紧张。
——程不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就是遗产可能有他的份儿了?他是被谁接过来的?顾如琢吗?
程不遇垂眼,往下走着。
他休息时间也不够,气色不太好,脸色很苍白。
这边北派,姜风月望着程不遇:“他醒了诶……他在吃我们买的包子。”
何浅用手肘撞他:“你搞清楚重点!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
程不遇本来就身份尴尬,本该算程家人,但程家人不认他。而他同时也是程方雪的关门弟子,顾如琢不在,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拉过来。
程不遇走下楼,离他最近的程御首先站起来,拦了一下他,肃穆的脸上眉毛拧起:“喂,你过来一下。”
程不遇停下脚步。
他抬起眼,眼光清透,按照高中他们教他的称呼:“……大伯好。”
程御却没有了高中时应付他时的好脸色,他省去了寒暄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怎么来了?怎么过来的?谁让你来的?”
他语气很不好,甚而十分严厉。
整个大厅里都听见了他的话,站在门外的不少人也都听见了,纷纷好奇地望过来。
程家世代名门,名声是程家的脸面,外界没有人知道程不遇的存在。
不单是遗产的事情,私生子一经爆出,就是全家的丑闻。
程方雪一生清正,程馥出了事,都不免要被人嚼舌根,说老艺术家硕果累累,偏偏教不好后辈。
程不遇静了静。
炭火缓缓燃烧,冷风呼呼吹入灵堂,哀乐班子暂缓,一片沉寂。
“不行。”姜风月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去找师哥,他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他还没站起身,何浅就一把拽住了他:“你等等。”
程不遇刚开口说:“我是……”
“他是我带过来的。”
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
顾如琢伸手把程不遇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声音森冷,“这是我们北派第三代关门弟子,程不遇。我带他跟大伯问好了。”
“你说什……”程御望着顾如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程不遇不是自己已经离开了么!
更何况,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勾搭上了?顾如琢应该对程不遇恨之入骨才是!
顾如琢身后,胡轻流等人也已经到了,一众老辈在门前等着,十几双眼睛往这边看来。
顾如琢握着程不遇的手腕,体温微热,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他很用力,程不遇只有跟着他走。
他低声说:“顾如琢,我……”
“我看到了,刚手机才充上电,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顾如琢神色如常,把他带到门边,从接待处取来一枚白花,给他别在胸前,随后再将白布系在他额前。
他的手抚过他的后脑,为他打结,程不遇眼睛半闭,很安静地任由他动作。
他睫毛乌黑卷翘,轻轻擦过他的肌肤。
顾如琢低声说:“你过会去和何浅他们一起。在里边好一些,没那么累。”
他身后,胡轻流踏入门内。
顾如琢扶着程不遇的肩膀转过来,对他颔首:“老师,这是我们的关门小师弟。”
胡轻流点了点头,视线扫过程不遇的脸——他此前没有听说过,北派还有第六个传人,只听顾如琢提过一嘴,但今日见到,他就心下了然。
眼前的年轻人样貌标致,气质出众,他和程方雪年轻时很像,却多了一份凉薄与柔软,很乖很安静。
胡轻流进来看了看遗体。
他和程方雪平辈,甚至比他年长,所以只简单作揖。
他起身后,北派弟子和程家人起身鞠躬,这是自家人办丧事的礼数。
顾如琢揽着程不遇的肩膀,带着他一起鞠躬。
所有人都看见了,师兄弟六人,尊师如父,一同戴孝。没有任何人有疑问,以顾如琢为首,他们就是北派当代名正言顺的传人。
第38章 剔透
守灵这件事很耗体力, 第一天前来吊唁的人是最多的,几乎是络绎不绝,顾如琢和石亭在外边迎接, 遇到长辈, 仍然按照规矩下山去接。
客人来了祭拜之后, 里边的人再分茶水或者敬茶、鞠躬致意,随后由其他工作人员带去下榻处。
平常人不会久留等到起灵时, 留下来的都是最重要的亲人或者故交好友。
第一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灵堂中炭火寂静,飞灰缓落, 灼得人眼睛发疼。入夜后下起雨来, 一片凉意, 冻得人膝盖生冷。
程家那边, 程馥第一个受不了了,他站起身说:“不行了,我要回酒店先睡一觉。”
其他程家人没理他, 但不多时,程御也说:“先去几个人休息吧,我们轮流守灵。还有两天呢, 不睡觉,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程家人陆陆续续地散了一些, 只留下几个人,程不遇的小姑和小叔还留在对面,也都是睁着一双虚浮红肿的眼, 神色各异。
北派这边, 倒是六个弟子一个不落。
何浅有严重的腰伤,不能久跪也不能久站, 凌晨三点时,石亭带着外边的冷风走了进来,告诉他:“老三你回去休息吧,咱们也该轮流睡了。”
何浅说:“好。”
——他也确实撑不住了,一直跪着烧纸,站都站不起来,赵繁扶着他起来,先送他去楼上睡了。
“你们也休息一下吧,去找点东西吃……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东西吃,去厨房里随便找点什么东西热热吧?”石亭问道。
他们的早饭是去山下吃的,吃完给程不遇带了一些。
石亭双眼熬得通红,眼神落到程不遇身上:“你也起来,跟着一起吃点东西吧,垫点肚子。”
程不遇跪在最里侧,脊背笔挺,微微垂眼。和别人一样,他也一直跪着在烧纸,客人来了就起身一起迎接,一声不吭的,很乖巧。
程不遇听见他在叫他,微微一怔。
姜风月也小心地说:“……累了就去休息吧,没事的,这里有我们守着。”
程不遇摇摇头。
气氛凝固了一两秒,随后石亭说:“……那行吧。你和师哥先守着这里,我们回头轮换。”
他们先走了。
灵堂一下子空了很多。外边大雨瓢泼,风长驱直入,吹得外边的花圈和白幡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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