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傅凯第一遍听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没想到。”
迟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没想到的。
傅凯仍旧面无表情, 直接道:“你老师很不喜欢汤华。”
迟也顿时尴尬地立在那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汤华曾经拍过一个以老年女性为主角的电影,在某个文化论坛之类的活动上谈到了女性视角, 也不知道怎么就冒犯到了当时和她一同列席的张念文。张念文没给她面子, 直接说她“矫情做作, 哗众取宠”, 拍的电影也是“不知所云”。这个迟也是知道的,张念文一向不太看得起女导演。后来在日本被汤华击败, 更是被他引为一生之耻。
迟也僵了半天,也不知道能怎么跟傅凯解释。傅凯看上去就像是不关心八卦的人, 迟也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跟张念文闹掰的那些传闻。
但傅凯讲完这个话,也没为难迟也,招招手,让他过来跟自己一齐躲在了一柄大黑伞下。
“那边三楼有个镜头在拍。”傅凯指了指对面大楼, 重庆的地形非常魔幻,所谓“对面”,其实快隔了半个坡。迟也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啥也没看见。
“看见反光了。”傅凯很笃定。
后来,迟也就经常去傅凯伞底下躲着了。
他不再那么刻意,平常正常跟傅凯说说话。傅凯还是那副不好接话的说话方式,迟也很快习惯,也就不再觉得不舒服。偶尔提到汤华,并不过分谄媚地夸,讲的话挺切中要害,显然是真的都看过她的电影,而且也好好想过。傅凯后来便没再质疑过迟也是不是真的喜欢。不过他说了句话,倒是让迟也非常意外。
“她的电影我一部也没看过。”
迟也被他噎得结结实实,搜肠刮肚半天不知道怎么接,最后只能瞎猜:“汤导不让你看?”
“是我不喜欢。”傅凯讲得很随意,“她太喜欢用长镜头,我看五分钟一定睡着。”
迟也在内心痛心疾首,明珠暗投啊,什么叫明珠暗投!
傅凯转过脸来看着他,好像知道他的目的,突然道:“她下部片去新疆,拍哈萨克族的故事,不用任何专业演员,就在当地找人。”
意思就是你别想了。
迟也顿时有些脸红,摆了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凯面色平静,好像他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我跟她离婚了,就算她以后要找演员,我也说不上话的。”
迟也被他这么完全不留余地地戳破,只觉得无地自容,干脆也不否认了,跟傅凯一块儿,蹲在路边,看着剧组的人布景。
良久,迟也问他:“我听说您还是跟汤导住一个家里。”
傅凯点点头:“为了老人。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接受这个事情。”
迟也一张脸皱成一团,还是想不通。哪有一瞒瞒这么多年的?那如果汤华还是跟他住在家里,替他照顾着老人孩子,这婚离了干嘛呀?但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他也不好开口问。
傅凯看都没看他,像是自言自语:“组建家庭并不是只有夫妻一种关系。”
迟也一愣,发现傅凯好像是在跟他聊天。
“不做我的妻子,她更自由。她不再需要从情感上赊欠我一份不情不愿的支持,我也不用假装在艺术上理解她的追求和表达……”傅凯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但她还是可以做我孩子的母亲,我们对彼此、对家人,都还有责任。”
迟也捋了捋,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想起小可那句话,离婚协议书签得这么痛快,肯定是早就感情有问题了!
“那您是……不爱她了吗?”
傅凯又笑了一声,突然反问道:“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啊?”迟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这话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
傅凯收敛了笑容,仍旧目光空空地看着忙成一团的剧组,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只有自己在恋爱的人才那么在意爱这回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爱情,是很微不足道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站了起来,跟往常一样,直接就走了。不过这次走出去好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迟也,“汤华会喜欢你的。”
这句说完才是真走了,留迟也一个人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迟也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明白这事儿,他回了北京,几乎是迫不及待讲给喻闻若听。那是bridge为春燕基金会办的一场小型筹款活动,邀请的都是捐过款和有可能慷慨解囊的各界名流。迟也正好回北京拍一个广告物料,晚上来露了个脸。来了以后毫不避讳,一直跟喻闻若黏在一起,交头接耳。
“也不是不能理解。”喻闻若手里端了一杯香槟,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徐穹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光围着迟也,多跟别人social一下。但喻闻若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跟迟也聊傅凯和汤华的家务事,“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吧。”
迟也摇了摇头:“这不现实的!人跟人之间不可能这么理想化……既然不在一起了,总得找别人吧?要是不找别人,这整天同一个屋檐下的……”
喻闻若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很多夫妻结婚时间长了也不同床睡了。”他顿了顿,又坏笑了一声,“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迟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又好气又好笑,但喻闻若这会儿直接转了身,故意不跟他说话了。迟也想也没想就跟上去,压低了声音追问他:“那是就我一个人吗?”
另一个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什么就你一个人?”
迟也跟喻闻若一回头,看见邹元朗也端个酒杯,正冲他们笑。
迟也还琢磨着喻闻若使的那句坏,没反应过来。但喻闻若已经迅速拉下了脸,条件反射似的,转头找徐穹的身影。迟也这才反应过来,“哎哟”了一声,忙去摁邹元朗的肩:“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邀请了呀!”邹元朗从怀里拿邀请函,要跟迟也证明似的,伸到喻闻若面前,“喻主编邀请的。”
喻闻若不无尴尬地笑了笑,邀请函是例行发的,没写“邹元朗”,写的是“贵刊”,意思就是他们编辑部谁来都行,最好邹元朗别来。
看看《j.s》,来的就是他们的公关总监。他们那主编是个难得一见的奇葩社恐,喻闻若拢共就没见过他两回。他这会儿瞪着邹元朗,心里只有“命运弄人”四个大字。怎么邹元朗不社恐呢?
“喻主编别瞪我。”邹元朗笑了笑,顺手从身边的高脚凳上取过一张花笺,挑了张颜色挺深的卡展开,看也没看,龙飞凤舞地签上了“邹元朗”三个字,然后叠起来,冲着喻闻若晃了晃。
喻闻若顿时没话说了。
那花笺是用来捐款的,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数额,颜色越深的数额越大。邹元朗签完,把花笺扔进了指定的密封箱里,这就算是给春燕基金会捐了钱了。无论从哪个角度,他在这儿都是合情合理。
“你们俩聊。”邹元朗从路过的侍者手里端了一杯香槟,“我去找徐总说两句话。”
迟也牙疼似的,“嘶”地一声,看着邹元朗的背影,“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喻闻若没理他,他正拿着手机,飞快地打了一行字,迟也瞥了一眼,发现他给徐穹发的是:“他刚捐了八十万。”
徐穹回得很快,而且很莫名其妙:“谁?”
喻闻若把手机放起来,转过脸,看见徐穹在宴会厅另一个角落里,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似乎想找喻闻若的身影。但邹元朗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徐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连迟也都看得出来,他们周围一小圈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半步,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小范围的沉默氛围。
喻闻若远远地朝徐穹比了个“八”,但徐穹的表情好像是他朝她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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