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49)
“嗯?”匡正在宝绽家,没睡,开着电视等他。
“你来接我一下吧。”
这是宝绽第一次求他,匡正挑了挑眉,没意识到自己笑了:“好。”
宝绽把定位发过去,匡正一看是萃熙华都附近,挺纳闷,到了地方一瞧,这么玲珑一栋仿古建筑,更纳闷了。
推门进去,黑洞洞的走廊,只有大厅那边有一点光,循着这光,他向曲径幽处走:“宝绽?”
偌大的剧场寂然无声,光线昏暗,逆光的过道上站着一个人,匡正停住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和他对望,只听一把酒醉的嗓子,似幻似真地叫:“哥。”
匡正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轻声应:“哎。”
宝绽没过来,翩然转身,向着戏台上的暖光走去,匡正连忙跟上,在那道缥缈的背影后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你……喝酒了?”
宝绽咯咯笑,稍侧过头,青葱的侧脸被台上的小灯映着,漾出珍珠色的流光:“喝了一点,”他拉着匡正的手,把他往观众席上带,一排一座,正对着舞台中央,“浊酒动人心,唯感君盛情。”
匡正怔怔看着他,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么瑰丽,闪闪发光。
“哥,”宝绽的眼睛红着,恰似揉了胭脂,“你是这戏楼的第一个观众,”他笑了笑,微微摇晃,“这个座儿,我永远给你留着。”
匡正看他快站不住了,伸手要扶:“宝绽……”
宝绽没让他碰,骄矜地摇了摇头,转身一个小跳,踉跄登上舞台,“今儿是个好日子,”他搭腕端手,“我给你唱一个《游龙戏凤》。”
匡正不知道什么龙什么凤,也不感兴趣,只是置身在这碧瓦朱甍的幻境,仿佛穿越了时空,陷入了一个绮丽的梦。
宝绽含着醉起范儿,用小嗓儿,清唱西皮流水:“月儿弯弯照天涯,请问军爷你住在哪家?”
这是和哥哥开店卖酒的李凤姐,偶遇微服巡游的正德皇帝,两人你问我答,暗生了情愫。匡正瞪大了眼睛,他不懂戏,只知道宝绽唱的是个女孩儿,声音又娇又美,像加了冰的糖水,甜,但不腻,清冽冽渗进心里。
宝绽开蒙时青衣花旦兼通,这么一小段唱信手拈来:“骂一声军爷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他那个娇羞的模样、扭捏的情态,让匡正入迷,恍惚间以为他真是个姑娘。
俄而,宝绽大嗓一起,从花旦赫然转老生,一把馥丽的嗓子,一副雍容的气派:“好人家来歹人家,不该斜插海棠花,”他眉目多情,唇边含笑,“扭扭捏,多俊雅,风流就在这多海棠花!”
匡正不禁起身,出神地望向台上,他说不清这种悸动,女的是宝绽,男的也是宝绽,两个宝绽一刚一柔、交相辉映,叫人暗生了倾慕,迷乱了阴阳。
宝绽酒劲儿上来,趔趄得厉害:“忙将花儿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匡正向他走去,在台下伸着两手,像是准备迎接一枝花。
宝绽见他接近,醉眼如水,英气一笑:
“为军将花忙拾起,来来来,”他几步踏到阑干边,“我与你插,”他登上去,“插——”然后纵身一跃,“插上这朵海棠花!”
如一缕清风入怀,又似满目星辉落心,匡正牢牢把他抱住,一具炙热的身体,一捧熟悉的重量,满满当当全在手上。
宝绽搂着他的脖子,哝哝的,在他耳边唱:“任你上天把地下,为军赶你到天涯……”
(1)守旧:旧时戏台的背景布称为守旧。
第41章
宝绽皱着眉头睁开眼,脑袋里嗡嗡的,不是疼,是胀,胀得太阳穴突突跳。面前是一张黑床单,肩膀上还横着一只手,他撑着床想起身,那只手立刻收拢了,握着肩膀把他往回拉。
“师哥……”同一张床,宝绽第一反应是时阔亭,揉着太阳穴翻个身,“你这是把我带哪儿……”
咫尺间,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性感的眉头,挺直的鼻梁,蓬乱的头发,大胸肌露在外头:“石哥是谁?”
是匡正,宝绽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在你这儿!”
“不在我这儿,”匡正伸个懒腰,“在你那个石哥那儿?”
宝绽掀开被子想下床,一低头瞧见自己的冰丝内裤,那透的,什么都看见了:“我裤子呢!”
他捂着被子缩回来,匡正嫌他大惊小怪:“大男人嚷嚷什么,”他指着窗边的小沙发,上面扔着一条淡色牛仔裤,“给你脱了。”
宝绽有点埋怨他:“干嘛把我带你家来,多丢人……”
“你以为我想?”匡正疲惫地怼回去,“你像块牛皮糖似的,扒着我不撒手。”
“啊?”宝绽愣了,昨晚的记忆模糊不清,午夜的戏台子、一段没唱完的《空城计》、高高挂起的“如意洲”、他和时阔亭的三杯酒,之后就是那瓶劣质白酒,一切都暧昧难辨,“我耍酒疯了?”
匡正无奈地点头,捏着眼角,宝绽瞧见他手背上有个伤口,牙印似的,半月形:“你手怎么了?”
匡正放下手,翻身下床:“没事。”
他穿的也是冰丝,夜空黑,不过那个料子,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宝绽别过头:“哥,你把裤子给我。”
下一秒,牛仔裤丢过来,宝绽边提裤子边瞄着匡正,他身材是真的好,宽大挺拔的骨架,饱满有型的肌肉,石墨色的丝绸睡衣往上头一拢,更显出男人味儿。
“刷牙去吧,”匡正转过来,“牙刷昨晚给你准备了。”
“哦……”宝绽赶紧垂下眼,光着脚去洗手间,布局和他家没什么不同,只是理石台面像网上那些美妆博主一样,放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
宝绽盯着那堆东西,全是不认识的外语,咋了咋舌,拧开牙膏。
牙刷到一半,匡正踱进来,和他背对着背站在马桶前,没有一点点防备,哗啦一通水声,宝绽咬着牙刷红了脸:“我还在这儿呢!”
匡正一脸无所谓:“能怎么的,公共厕所不也这样。”
“哎呀你……”宝绽吐一口泡沫,“这是在家!”
匡正尿完过来洗手,宝绽躲着他,拿水抹了把脸就要出去,被匡正叫住:“回来,”他递上一条毛巾,“脸擦擦。”
“不用,”宝绽怕把他的毛巾弄脏了,“风一吹就干。”
匡正抓着胳膊把他拽过来,拿毛巾蹭他的脸,然后从那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三瓶,戳在他面前:“基本的保湿。”
宝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不。”
“为什么?”
“女的才抹这些。”
匡正的眉头直跳,想起宝绽之前说他娘:“你活得怎么这么糙呢?”
“老爷们儿就是应该糙一点!”宝绽想跑,被匡正老鹰抓小鸡似的抓到怀来,箍着摁着往脸上涂东西,“保湿水、乳液、润肤霜,这个顺序,每天早晚各一次,从今天开始我监督你!”
宝绽从二楼下来,像是让恶霸欺负了的小姑娘,满脸憋屈,拿手背碰碰脸,感觉怪怪的,好像用砂纸打过,比煮熟的鸡蛋还滑。
匡正在楼上打扮,宝绽想着等等他,一等就没完没了,第一次催,上头说在抓头发,第二次催,上头在挑西装,第三次催,匡正说是没搭好领扣和口袋巾的颜色……宝绽绝望地坐在沙发上,感受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匡正好不容易下来,宝绽一回头,呆住了,海军蓝的双排扣西装,米白色的领带,头发分的位置和平时不一样,有种耳目一新的潇洒。
“走,”匡正拿好手机钥匙,“饿了。”
宝绽本来想说他两句,可这么精致的人戳在旁边,什么批评的话也说不出口,半个小时的等待仿佛一下子有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