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骨藏身(108)
“所以我抽取了他的腺液,借助这个学期的实验室资源,做了一些不值一提的检查。”
谢争看着顾青捏在试管上端微微颤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很难觉察的厌恶的光,像是很希望砍掉那只在试管上留下指纹的手指。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份资料的。就像……一个已经失去学术能力的老师,向他的学生炫耀自己过去的成就。”
顾青拿着试管的手僵住了,视线慢慢移回谢争几乎已经看不到笑意的脸上。
“我查了之前那些供体的资料。当然,也要多谢你在我每次来实验室的时候,或多或少向我透露的数据库线索。我知道,你想看到我的能力。因为在你看来,我的能力都是你创造的。”
少年低垂的眼睑落下阴影,男人无法辨识他的情绪,却在危险之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总之,我发现你对供体的监测相当松散,只在两个时间点上表现出关注。一个是他们六岁注射发情期疫苗的时候,另一个则是你不得不给他们做移植手术的时候。”
“这可能是因为,除了我爱人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实验品通过了六岁时疫苗的那道考核。可后来,我听他说,他小时候就已经见过他的……哥哥了。”
谢争眉间微动,流泻出一点微妙的情绪:
“这不该是你们安排给供体的待遇。所以我想,他的哥哥,也就是岑三,应该打断了你们,从此以后,你们就对这个唯一成功的实验品失去了控制。”
“我的确很佩服岑三,那时候他也是个孩子……虽然我觉得他做得还不够。但很明显,现在的我也犯了错。”
谢争无意似的看着顾青不肯放开试管的手,低声问:
“所以后来,你们是怎么重新拿回对他控制权的呢?”
顾青的嘴唇微颤,似乎在抗拒什么,半晌才答:
“是那个警司……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刺激了他的分化。”
谢争遮住瞳中深处包藏的火焰,很轻地问:“哦,是什么手段?”
“岑三过生日的时候,他给平港那些大家族暗中放了风,说岑三就是岑家这一代的……哦,凤骨。”
顾青皱了皱眉:“你既然知道0号的基因情况,就应该也知道这个所谓的传说真相了。”
“那时候,岑三才……接手岑家。他是一个Omega,这些Alpha被他骑在头上,本来就有很多不满。洛昂是个很会煽风点火的人,他成功地点燃了那些家族的贪婪和愤怒,让他们共同决定釜底抽薪,合伙绑了岑三,让自己家族的Alpha继承人……都尝一尝凤骨的福荫。”
顾青脸上露出不认同的神色,但似乎并非义愤,更像是觉得某些同类的行为不够体面、有辱斯文似的:
“当时,洛昂只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打击岑三,借机把0号带回来。其实,我们都不知道0号什么时候才会分化,也不能预测他分化之后会有什么表现。没想到,就在岑三被绑的那个晚上……”
顾青的喉结难以控制地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压抑的狂热。
“0号看到了岑三被绑的场面,因为受到大量的Alpha信息素刺激,成功分化了。”
“那个晚上,0号杀死了在场所有的Alpha继承人。”顾青闭上眼睛,仿佛回味,又像在努力压住心头涌动的激烈情绪:“我才真的相信,这场实验成功了。”
谢争放在桌面下的手背上隆起青色的血管,又缓缓放开,听男人继续倾诉似的说:
“洛昂告诉岑三,这是供体的基因突变。但岑三不同意我再接触0号,他早先就通过自己的网络,找到了我的师弟给0号做检查。我师弟的价值观非常死板且单一,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临床。他把0号当成病人,也找出了所谓的病源:就是我给他做了基因改造的腺体。”
顾青像是嗤笑一声:“洛昂手上有一个犯罪分子组成的所谓特工小组,他告诉岑三,在那个小组里,0号可以释放自己的攻击性信息素,也可以免于被抓捕制裁。岑三是有些势力,但他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呼风唤雨,不可能让0号在杀了那么多家族继承人之后全身而退。”
“洛昂先是利诱,岑三不肯答应之后,他又拿出当天晚上0号杀人的视频,继而威逼。”
顾青看了一眼垂眼沉默听了很久的少年,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爱人,重新回到我们的控制范围内的过程。”
“这样啊……”
谢争很轻地说,像是没有那么在意,又或是在意着别的东西。
顾青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年抬起的脸,听见对方轻蔑似地说:
“这么听下来,控制权好像在那位警司手上吧。”
谢争抬眉,看顾青微颤的松弛眼角:“可他不应该是你的实验品吗?”
“为什么,你不在这个故事里?”
少年的声音像是好奇,又像是挑衅:“还是说,你已经无法控制他了?”
“不!”顾青很快地否认了,像在维护或挽回一种权威的尊严:“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谢争唇边轻轻一动:“等我成年?博士,我们都知道,你的复制实验已经成功了,但你仍然无法进行实验的下一步,只能装模作样地关闭了实验。”
顾青拿着试管的手腕在少年催逼似的话锋中狠狠一抖,而谢争的目光随着其中摇荡的液体现出锋芒。
“你和那个叫洛昂的人之间,原本是科学家和犯罪者的合作——”
谢争伸手,紧紧握住了顾青的手腕,像在帮助一位失力的老人:
“可最后,科学家对自己的实验失去了控制能力,犯罪者却用一种粗暴的方式控制了实验品。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顾青苍白的额顶现出一丝细密的汗:“是Cycler实验的事吗?”
“不,顾博士,我要问的,已经问过了。”
“我的爱人走丢了,我需要知道他的下落。而你刚刚,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答案。”
少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自以为是地想去消化最难的那部分知识,却忽略了放在眼前的最基础的题目。”
他像是反省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
“哦,关于你给我备的课……我是说,Cycler的事,不好意思,我想我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包括这场实验真正的目的,你们抢夺的权力,以及……你所陷入的瓶颈。”
谢争在顾青滞住的目光中,看了看对方手中的腺液试管:“而这个,就是证明。”
少年伸出手,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拿回了那只他早已无法掌控的试管。
“我今天来,的确不是送你礼物的。”
顾青的脸色渐渐泛起青白,而谢争好像无意留心他的情绪,只小心地擦拭那只试管外壁上别人留下的脏,眼底漾起脉脉的浅红。
“我只是来给你看看我的成果,借此通知你,接下来,你的失败会由我来接管。”
谢争抬起头,看着男人毫无血色的脸,淡淡地说:
“我不会再来找你,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也不再有任何关系。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你也不要再说什么跟我是同谋之类的傻话了。”
谢争无视了瘫坐在椅子上男人腮边垂下的颤抖的肌肉,站起身来,用一个刚刚成年的Alpha的背影告诉他:
“顾青,你并不是什么造物者,也控制不了谁的命。”
少年按开了通往外界的隧道开关,留下那个像是瞬间衰老的男人在他的椅子上无力地喘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被抛弃的人间废土。
谢争回到地面上,走进满是军牌防弹车的停车场。而他们所在的世界其实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无用的保护,没有哪一个国家拥有足够多的子弹来射穿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