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72)
“不,我不认识他!”贾冰咬牙切齿,“我也没有杀过人!你刚才说的都只是你的想象!”
“我说过了,现在川明所有人都关注着你,压力全在警方身上,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我不会将你请到这里来。”花崇脸色愈寒,“在王雨霞、张旭、徐与帆遇害时,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你的年级主任证实,在前两起命案发生时,你早上因病晚到,晚上没有留下来给学生讲题。”
贾冰嘶声道:“这也不能证明我杀了人!”
“赵田军的财产情况你都清楚吧?”花崇说:“他的所有积蓄都已经取了出来,你是不是也怀疑过,他那张存着补助金的卡到哪里去了?”
贾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花崇将由物证袋装着的银行卡放在桌上,“你不是川明本地人,大约不清楚这里有一个早就过时的习俗。赵田军当初帮助你,向你灌输他的扭曲思想,让你成为他的信徒。他在利用你,同时你也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将你视作继承人。他用毕生的积蓄给你买房,然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将这张卡镶嵌在了你新房的灶台里。”
贾冰眼中情绪翻滚,仿佛是仇恨与感恩彼此交锋。
最终他低下头,眸光晦暗,“是他毁了我,我只是想做一个正常人而已。”
片刻,贾冰的声音有了哭腔,“是他让我向往老师这个职业,我因为他成为老师,我想好好地教书!”
第41章 无垢(19)
贾冰交待了赵田军长达十数年的复仇,以及他是如何从赵田军虔诚的信徒最终成为赵田军生命的终结者。
十五年前,只有9岁的贾冰在经历了母亲病故、继父虐待之后,只身从新琉村跑了出来,一路乞讨来到川明市,唯一的心愿就是从此摆脱继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一个困难儿童帮扶组织发现了他,给了他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他的学籍在新琉村,而继父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志愿者们为了他多次前往新琉村,终于与继父达成协议,他的学籍从新琉村转了出来,继父也不再干涉他的生活。
次年,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他终于入学。
但是学校生活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周围的同学都有幸福的家庭,他却只有一个远在乡下的继父。别人穿的是崭新的衣服,他却只有校服,以及爱心人士捐赠的衣物。
帮扶组织旨在让更多的儿童走进校园,成员都是年轻人,凭热情做事,内部并不完善,当一个孩子被顺利送入校园之后,他们的重点就会转移到另外的孩子身上。
贾冰起初将他们看做最善良最美好的天神,久而久之,却发现天神抛弃了自己。
他和其他小孩一起学习,却敏感地知道,自己是特殊的。他无法融进班级里,同学也不愿意接纳他。就连他的同桌,也认真地警告他,不许他超过课桌上的“三八线”。
这种格格不入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达到了顶峰。
那年冬天,困难儿童帮扶组织给他送来了两套厚衣服,一套是蓝色的加厚运动服,一套是红色羽绒服和牛仔裤。
送衣服来的哥哥说,衣服虽然不是全新的,但捐赠者没有穿几次,九成新,非常保暖。
贾冰换上羽绒服,顿时就舍不得脱下。
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暖和的衣服,它那么柔软,摸着那么舒服,穿上之后,那些恨不得钻进骨头的寒气似乎都消散了。
次日,他迫不及待地穿着羽绒服去上课,一到班上,却迎来几道奇怪的视线。
课外活动时,他听见同学们议论纷纷——
“许真,这不是你的衣服吗?怎么穿在贾冰身上?”
“就是,去年我见你穿过一次啊。”
“哦,那就是我的衣服,我妈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
“那怎么在他身上?”
“我长个头了啊,穿不了了,我妈每年都捐衣服给困难儿童,他应该是分到了我的衣服吧。”
“什么?贾冰是困难儿童?”
这一天,贾冰没有上完课外活动,就悄悄离开的校园。
此后,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困难儿童。小孩子们的直白与好奇有时分外伤人,他们讨论着他的身世,时不时向他投来可怜的目光。
每次被这样看着的时候,他都如坐针毡。他渐渐知道,自己渴望的并不只是坐在教室里,还渴望有一个家,一个关心自己的长辈。
后来,他认识了赵田军。
那是一个阴沉的傍晚,寒流来袭,眼看就要降雨。
他已经不再是困难儿童帮扶组织的救助对象,每天除了上学,还得偷偷打零工。
老板给他结了一周的工资,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经过魏家巷子时,却被三个混混拦住,要他把钱拿出来。
钱是他的生活费,他拼命护住,可在经过一番拳打脚踢之后,钱还是被混混们抢走。
雨终于落了下来。他穿得单薄,不住地发抖。很少有店家敢雇佣童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肯让他打工的,钱却就这么被抢了去。
积蓄许久的委屈和绝望忽然爆发,他坐在污水中,嚎啕大哭。
这时,自行车的铃声在他身边响起。他抬起头,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看着自己。
中年男人正是赵田军。
那时,赵田军的头发还没有白,腿脚却像现在一样跛,推着自行车的把手,自行车的后面接着一个板车,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卤菜。
“这么大的雨,怎么坐在水凼里?”赵田军举着伞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快起来。”
因为打工,他每天都得从魏家巷子前经过,见过赵田军很多次。卤菜摊子的生意很好,他远远路过,也能闻到香气。他曾经很想买一块豆腐干,他听别人说过,豆腐干五毛钱一块,裹上佐料和卤汁特别好吃。
可他舍不得那五毛钱。
他怎么也没想到,卤菜摊的老板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
“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这儿混混多,他们看你一个人,又瘦弱,就爱对你动手。”赵田军说:“孩子,起来,跟我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也许是赵田军看上去很温和,也许是板车上的卤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站了起来,默默跟在赵田军身后,来到赵田军家中。
“坐吧,别客气。”赵田军给他兑了一杯果汁,又拿来干净的衣服,“去洗个澡,出来就能吃饭了。”
在简陋的筒子楼里,贾冰吃到了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顿晚餐。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也是被珍视的。
“我以前是老师,被人害了,所以不得不离开校园。”赵田军说:“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想吃卤菜了,也尽管来找我。我看到你很多次了,像你这样的小孩很不容易,像我这样的中年人也不容易。你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师,我可以帮助你。”
在赵田军之前,出现在贾冰生命里的所有人都是过客,有母亲,母亲死了,有继父,继父将他当做畜生和货物,有志愿者,志愿者只陪他走过短短一截路,唯有赵田军,在关心他的同时,向他承诺“你可以依靠我”。
贾冰住校,偶尔来到赵田军家中,就像住读生回家一般。赵田军没有子女,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他甚至产生过让赵田军给他开家长会的想法,赵田军却笑着摇头,一边道歉一边告诉他:“学校给我的阴影太大,我始终无法接受当初被解雇的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贾冰问。
“我是一个好老师吗?”赵田军反问。
贾冰用力点头,“你当然是!你不仅是个好老师,还是个好人!”
赵田军苦笑,“我也自认是个好老师,可就因为我犯下的小错误,我就落到了这般田地。他们不给我一点机会,我为了救学生才从山上摔下去,最后呢?好人没有好报啊。”
贾冰听得懵懂。
那时他才念初中,正是三观形成的重要时刻,赵田军告诉他什么,他即便一时无法理解,也认为赵田军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