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121)
花崇发现在说这段话时,梁海郡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沙哑,情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梁海郡的经历有几分传奇色彩,南甫市的十大企业家们几乎都是受了家族的庇护,梁海郡一个女人,却是白手起家。
她并非南甫本地人,出生在农村,尚未成年就来到城市里打拼,在工厂里当过工人,在餐馆里当过服务员,遍尝艰辛。后来,她工作过的皮具厂接连亏损,眼看就要倒闭,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请求厂长将皮具厂交给她打理。
这一打理,就打理出了南甫第一的皮具厂。靠着赚到的第一桶金,梁海郡开始扩展业务,乘上政策的东风,由皮具厂经理华丽转身,成为房地产老板。海郡集团的业务现在已经扩展到教育和电商,梁海郡眼光毒辣,总是能在一个行业兴起之前入局,极少失败。
如她所说,她的人生的确是她拼出来的。
不过南甫市民除了说她是“铁娘子”,还喜欢说她是“孤家寡人”。她没有结过婚,农村的至亲早在她微末之时就已经去世,或是不知所踪,梁一军的父亲是谁,八卦众说纷纭,当事人却缄口不言。
花崇决定将这个问题放一放,接着刚才的问题道:“但是两年前,梁一军从派出所离职,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他说他很累。”梁海郡说:“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不多,几乎每次约好吃饭,他都会迟到,说是因为工作做不完。”
这一点花崇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我跟他说,如果实在受不了,那就不做了。”梁海郡摇摇头,“过了一段时间,他离职了。我打算让万群给他安排一下工作——对了,万群是我的秘书,葛万群。”
花崇示意梁海郡继续。
梁海郡说:“我原以为一军不再当警察之后,就会到集团里来,他很聪明,念书时成绩也好,就算没有读管理,也能很快上路。”
花崇说:“但是他没有听从你的安排?”
梁海郡再次擦了擦眼角,“他跟我说,他不喜欢在大企业里工作,也不想被区别对待,在集团里,即便周围的同事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上司也知道,他会不自在。一军从小就是个热爱自由的孩子,我能够理解他。”
“但他去当恐怖游戏策划这让我没有想到。”花崇问:“他很喜欢这份工作?”
听见“恐怖游戏”时,梁海郡眼珠左右扫了好几下,“我完全不了解,他说什么恐怖是永恒的兴奋点,虽然小众,但一直都有受众。坦白说,我有些生气。”
花崇说:“因为警察到小公司职员,梁一军的这种改变对你来说落差太大?”
梁海郡点头,“我可以接受他当警察,这和我的事业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是去梦乡算什么?一军想做恐怖主题策划,我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室,给他提供所有支持,把梦乡买下来都没问题,但他非要去给人打工。”
花崇说:“最后你还是妥协了?”
“我没有选择。”梁海郡道:“我不想因为这样的事,和一军产生隔阂。我和他,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现在,唯一的亲人死了。
花崇提及前段时间的生日宴,“梦乡的员工说,梁一军工作一年多,一直隐瞒着身份。他当警察时,大部分同事也不知道他的背景。你们应该是故意这样做的吧?这么多年来,媒体也没有报道过他。那为什么在你的生日宴上,他突然被媒体曝光?”
“不算突然。因为一军小时候被绑架过,我很注意保护他,在他初中到大学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媒体拍到过他。”梁海郡说:“后来他当上警察,我其实安心了很多,这方面就放松了。但他自己很不愿意被叫做什么富二代、梁海郡的儿子,所以这几年其实是他自己瞒着同事。生日宴之前,我特意问过他,怕不怕被媒体拍到。他说没有关系。我这才没有去跟媒体规定能拍什么不能拍什么。”
花崇没有再往下问,而是思索着一个问题——梁一军过去从未被媒体拍到,周围知道他身份的人极少,头一回被拍,不久就遇害。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被拍和遇害有着某种联系?
梁海郡疲惫地捂住脸,几秒后抬起头,“拜托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
花崇凝视着那双属于母亲的眼睛,忽然问:“梁一军的父亲是谁?”
梁海郡神情一僵。
“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花崇说:“我这么问,只是因为侦查需要。梁一军的父亲说不定是一条线索。”
梁海郡隐隐激动,“不可能!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花崇眯了眯眼,看出梁海郡对这个问题极其抗拒。
继续问倒是可以,但难说能够问出些什么。花崇权衡一番,换了个问题:“山泞县那套别墅,最近这些年一直没有人打理?”
梁海郡张开嘴却没说话,有些迟疑。
花崇说:“你别是忘记还有那一栋别墅了吧?”
“没有,这倒没有,但是我确实很多年没有去过了,那里有没有人打理,我也不清楚。”梁海郡说:“一军不爱住别墅,他一直想像普通人那样生活,自己买了房,还每个月还贷款。我以前说过哪些别墅归他,可能就有山泞县那套,所以他才带人过去。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梁海郡在南甫市有哪些别墅,警方查得一清二楚,山泞县那一套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不是房地产商规划开发的。
事实上,那并不是普通的别墅,而算得上一个私人庄园。
富豪在山里湖边修建庄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修建之后彻底闲置下来的却不多见。目前警方掌握的信息是,山泞县那套别墅荒废时间起码已有二十年。结合梁一军的离奇死亡,更让人觉得别墅或许隐藏着什么问题。
花崇问:“你当时怎么想到在山泞县买地修别墅?”
山泞县是南甫市所有区县中最偏远,也是最落后的地方,最近十年南甫市的绝大部分乡镇都受到经济高速发展的辐射,山泞县还是没能发展起来。
梁海郡叹息,“因为地价便宜。那套别墅好像是我最早的别墅之一,记不得了,那时我只是一个小企业家,不像现在这样。我认识的那些老板,个个都有好几套别墅,带花园和游泳池的那种。我羡慕啊,我也想有那样的房子。南甫市内的,我能买,但不气派,所以就去山泞县买了块地,自己修。”
花崇说:“修好之后你几乎没有去住过?”
“太远了,我修别墅也不都是为了住。”梁海郡自嘲道:“拥有就行了。”
山泞县又穷又远,别墅建在山中,极不方便,而梁海郡的事业越做越大,慢慢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别墅,那栋请人修建的别墅便被遗忘了,只是偶尔有专业人员前去打理。
梁海郡忽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花崇看了一眼记录,决定暂时就问到这里。
梁海郡站起来时像是被悲伤压垮,双手撑在桌沿,不住地抽气。一名女警过来扶住她,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离开问询室,花崇看到等在一旁的女人。
女人个子很高,加上高跟鞋,目测接近一米八,着一身黑色肃穆的职业套装,面部线条平直,有几分男相,眼尾下垂,从三角眼里迸出的光又冷又刻薄。
即便没有看过照片,花崇也猜到了女人的身份——梁海郡的秘书,那个让李艾琪害怕的葛万群。
“您好。”葛万群低头致意,“梁总近来身体不太好,无法长时间接受问询,请您谅解。”
花崇睨着她,问:“将梦乡员工扣在梁家,是你的决定,还是你们梁总的决定?”
似乎没有想到花崇会这样问,葛万群愣了两秒。她脸上的线条太直了,少有弧度,这让她的怔愣显得非常僵硬,像是那些本就平直的线条被通通冻住了一样。
“是我的决定。”葛万群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我涉嫌非法拘禁,但当时的情况让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只是限制了他们的行动,报警之后立即将他们转交给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