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99)
医生虽这么说着,但病房里的三个人却没人脸上有喜色。
迟迟紧了紧牙根,送医生出去,走出门外好一段距离才有些为难得开口。
“医生……我妈妈……”
还未等他说完,医生便抬手拦住他,“迟先生,顾将军已经吩咐我们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了,他虽然一再叮嘱我不能说实话,但是……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其实现在这种状况,你们痛苦,病人更加痛苦。病人的心脏已经衰竭到难以运作的地步了,其实早在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要不行了,我们硬是抢救才让她活了过来。”
“您也知道,病人的情况……十分不乐观。现在对她来说,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都是凌迟,若非还有心愿未了,想必她早已撒手人寰。”
见一旁的迟迟双目无神,脸色惨白,医生有些于心不忍,他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迟先生,有时候死不一定是最坏的结果。她活着,你们或许心中还有安慰,但于她来说,用药物延缓她的生命,比死还要痛苦。”
迟迟的腿渐渐没了力气,他一把扶住墙壁,缓缓蹲了下来。
“我……我知道了……”
医生没有再留,他知道现在迟迟想要一个人待着。
医生的脚步声渐渐淡去后,迟迟才将脸埋进双膝间,任由滚滚而落的眼泪打湿他的膝头。
顾深找到他时,迟迟的眼早已哭得红肿了。看着那蜷缩在墙角隐忍着哭声的迟迟,顾深犹如万箭攒心般疼痛难忍,他快步走过去,快要靠近迟迟时却又放慢了脚步,轻轻蹲**,将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声音格外轻柔,“不要一个人流泪。”
听到他的声音,迟迟感觉到了莫名的心安。他抱住顾深的手臂,深深吸着气。
“医生说……说她活着比死更痛苦。”
“可是顾深……她活着,我才有盼头……她走了,我什么也不剩下了……”
迟迟的眼泪沾湿了顾深的手臂,连带着也打湿了他的心。
顾深转过身将他抱进怀里,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迟迟,你别害怕。”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迟迟和顾深回到病房时,迟母已经睡着了。她近来多眠,却又睡得不好,回回闭眼便会做梦,梦里总是那间漆黑的屋子,暗无天日的日子。
迟母睡着的时候,迟迟就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时不时紧蹙的眉头和额上的汗珠,心中便了然她那梦中都有什么。
迟母的身体每况日下,两日后已经连水都喝不下了。
看着病床上神志不清的母亲,迟迟也跟着难以呼吸起来。
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事如此难料。
病了的人想死,可活着的人却拼了命也要她活。哪怕她活得再痛苦,可迟迟也无法放手让她离开。
比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母亲,迟迟宁愿这样彼此痛苦着。至少这种痛苦可以证明她一直存在着。
连着输了几瓶营养液后,迟母稍稍清醒了些。
看着身边的迟迟和顾深,看着顾深那紧张而又忧愁的眼神,迟母心中舒缓不少。
她艰难得喘息着,将迟迟唤到跟前来。
“迟迟……”
迟迟忙凑了过去,贴近她的耳朵,“您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吃点什么?”
迟母摇头,声音有些颤抖,“让我……让我……见见他……”
迟母话音刚落便有些力不从心得咳了起来,迟迟却怔在原地有些无动于衷。
他死死咬着牙,双眼血红。
他当然知道母亲说的是谁,他当然知道母亲要见的是谁。
迟迟只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哪怕到死她也放不下。
迟迟本不愿意让迟华燃来见母亲,但想起医生的话,再看到病床上艰难的母亲,他还是不愿母亲遗憾,让顾深把他给带了过来。
迟华燃这几日一直被顾深关在暗牢里,不吃不喝,整日都在喊着要出去。
见到迟华燃的时候,迟迟心头一惊,格外诧异。
那个一贯强势一贯威严,一贯说一不二的迟华燃,如今竟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乞丐,他趴跪在地上给顾深一遍遍磕头,再没了往日的那般风光。
迟迟突然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来他以权势和母亲逼迫自己,甚至将母亲关押起来,可最后他得到了什么?他也没有过得好,也没有成为人上人。所以他这一生,到底图了什么呢。
见迟迟走了出来,顾深有些诧异,他忙一脚踢开迟华燃,快步走到迟迟跟前护着他。
“怎么出来了?”
迟迟抬手推开他,一步一步走到迟华燃面前。
他缓缓蹲下,迎上迟华燃那错愕而又无地自容的眼神。
“抬起头来。”
迟迟的声音冷得让一旁的叶澜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人仍是瘦弱的模样,半蹲在地上时却有股别样的韧劲。
迟华燃本不愿抬头,却被迟迟一把抓住后脑的头发不得不仰起头来,模样格外狼狈。
迟迟紧紧咬着牙,面色狠戾,“你这样是做什么,你以为母亲会原谅你吗?你以为你变成这样就能赎罪了?!”
“我告诉你,你我之间的孽缘,至死方休。”
迟华燃痛苦得流下两行眼泪,他艰难得抽泣着,一遍遍摇着头。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让我见她一眼……就一眼……”
迟迟不想从他口里听到任何与母亲相关的一切,因为这个男人不配提起她。
迟迟一下子从地上站起,将迟华燃也给拎了起来。他拖着迟华燃的头发,转身便将他拖到了病房门口,又将他狠狠甩进病房,眼里闪着毒辣的光。
“你敢碰她根手指头,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迟华燃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得跑进了病房里。
顾深从后头走来,轻轻拉起他的右手,用怀里的方巾替他细细得擦拭着那只手,动作格外轻柔,格外珍贵。
迟迟方才坚硬的心一软,他的头轻轻抵在顾深的左肩,声音颤抖。
“我真的不懂……妈妈为什么还要见他……”
顾深仍旧仔细替他擦着手,应道,“或许是她的遗憾吧。”
第80章 错付
病房的门被关上时,迟母便慢慢睁开了眼。
迟华燃急促得跑到她床边,想要触碰她,可伸出来的手却肮脏不堪,他又只能悻悻收回背在身后。
看着病床上的人已无半点血色的面容,迟华燃“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他颤抖着双手,难以启齿一般,“小清……我……我对不起你……”
听到他颤抖的声音,陆清这才艰难得从床上撑起,十分疲惫得坐了起来。
她看着床边跪着的人,那原本满腹的仇恨,满腹的痛苦,如今都化为了一滩平淡的厌恶而已。
她有些不懂,自己怎么为了这样一个人,遗憾了这一生。
陆清深深吸了口气,胸中的咳意被她强行忍下,至少在这最后一刻,她希望自己没有输给他。
“你的确对不起我,也对不起迟迟。”
迟华燃想抬头看她,却又没有脸面,只能将头低得更深,趴跪在地上就像一条断了腿的狗。
看着眼前那人花白的头发,陆清突然想起二十岁的他来。
他那时还不是迟将军,也不是迟老爷,他还只是一个最平常的男人罢了,一个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男人,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得同自己说,他要干一番大事业,他要十里红妆迎娶自己,他要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家。
那年的陆清也就只有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因为他那从未用心的誓言而交付了这一生。
陆清突然笑了,她笑得有些吃力,胸中疼痛难忍,不禁微微咳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小,但迟华燃还是听到了。他慌忙得起身想要替她顺背,却从对面的窗户里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落败模样,瞬间有些站不住,又急急忙忙得理了理头发,站在床边显得格外局促不安。